第22章 《子夜》和國貨年(1 / 2)

據說,今年是國貨年。但是,今年出現了茅盾的《子夜》。

《子夜》裏的國貨大王——或者企圖做國貨大王的吳蓀甫,“他有發展民族工業的偉大誌願,他向來反對擁有大資本的杜竹齋之類專做地皮,金子,公債;然而他自己現在卻也鑽在公債裏了!”固然,國貨可以“救國”,公債聽說也可以“救國”,——然而這“救國”是怎麼樣的救法呢?譬如說,《子夜》裏的公債大王——銀錢業大王老趙就比他厲害。問題原很簡單:救國必先齊家,齊家必先修身。這種治國平天下的順序,孔夫子就已經說過的了。對於這些種種“大王”,首先要有利潤,直接的間接的剝削剩餘價值,作為他們的“修身”之用。誰善於“修身”,誰就可以有“救國”的資格。公債等等有這樣的功效,自然要鑽在公債裏去,這顯然不在於誌願偉大與否。於是國貨就倒黴了。“凡是名目上華洋合辦的事業,中國股東骨子裏老老實實都是掮客!老趙就厲害煞,終究隻是掮客。”其實何止華洋合辦的企業呢,就是名目上完全華商的工廠,背地裏的主人也會是洋資本家的,例如《子夜》裏的周仲偉——火柴廠“老板”。

(今年是更新鮮了,有些華商工廠,事實上變成了日貨的改裝打包工廠了。)國貨既然倒黴,國貨大王吳蓀甫就隻有投降,這是他的出路,而且他覺得這“投降的出路,總比沒有出路好得多罷!”

好,投降是決定的了。可是,就投降老趙——那個“同美國人打公司的”老趙嗎?老趙“勾結了洋商,來做中國廠家的抵押款,那他不過是一名掮客罷了;我們有廠出頂,難道不會自己去找原戶頭,何必借重他這位掮客!”這所謂原戶頭“假想中的主顧有兩個:英商某洋行,日商某會社。”這就不是那麼簡單的投降問題。受降的主顧那麼多,又都是世界上的頭等惡霸,豈有不互相打得頭破血淋的道理。不過這些惡霸也不這麼蠢,他們各有各的小狗,先叫小狗之間互相打幾場,借此看看風頭,比比力量。他們自己直接開火的時機暫時還沒有到,卻先讓中國來做“狗”的戰場。形勢自然十分的複雜,中國的“人”當然吃盡了苦頭。

中國的這些“人”,在《子夜》裏,大半還在“狗”的愚弄,欺騙,壓迫之下,然而他們已經在奮鬥,在抵抗。他們的弱點大半不在自己的不要抵抗,而在不善於跳出“狗”的一切種種陰謀的圈套,以及一切種種間接的,或者間接而又間接的狗意識的影響。例如,明明還隻是子夜,而居然以為天已經大亮了,甚至於太陽又要落山了,於是拚命的趕路,唯恐怕夜再來之後,就永久不見天日了。這當然不是個個人都這麼想。這隻是衝在大眾前麵的一些人。大眾在實踐裏學習著。大眾的鬥爭雖然還沒有打倒那些洋貨的國貨的種種大王,然而已經像潮水似的湧上來。尤其是《子夜》所寫的那時候,是有一陣洶湧的浪潮,後來才暫時退了些。這種浪潮時時刻刻激動著,從這裏推到那裏,即使有些起落,而衝破一切的前途是明顯的。那些狗用盡一切手段來鎮壓這個浪潮,假裝著吉訶德老爺式的“國貨奮鬥”,不過是這些手段之中的一個。無論是吳蓀甫,無論是老趙,是周仲偉——這些種種色色的大王,城裏的,鄉下的,都是很擔心的。像馮雲卿那樣的地主,他不能夠不躲到上海來做公債,以至出賣自己的女兒,睜著眼睛看自己的姨太太不三不四的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