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一篇小說中的角色,活在零散的草稿紙上,由一連串潦草的象形文字組成,在難以區分的逗號和句號之間流浪。人們說藝術作品一旦完成就獨立於作者,有著作者不可控製的命運,它的意義也是由讀者所補充,而作為小說的人物尤為如此。有些故事的設置因為作者的資質原因而顯得非常蹩腳,並且此作者比較喜歡以第一人稱寫作,常有類似於孤獨症患者隻關注自身而無法觸及他者之嫌(如有讀者不幸讀到此文,可參考現象學或小說學對第一人稱視角的研究)。這裏講述了故事的一些片段——
在我死後的幾天時間裏,已經開始腐爛的身體逐漸恢複了原來的樣子。但我很快發自己失去了觸覺、味覺以及嗅覺,而且我也不會再感到饑餓,不再需要為填飽肚子而四處奔波,不再需要為了滿足欲望而和……討價還價,不再需要為感觸到的某樣東西而尋找漂亮的隱喻。是的,我依然行著、看著、聽著,簡而言之,這是一具失去了生物意義上的軀體。有一年,我因為發型老土的原因,被幾個青年毆了一頓,並在腹部插了一刀,至今那個裂口還留在脾髒的位置。我是操控者,操控著這個木偶在一個紛紛擾擾的世界上東張西望。
回到K城,天色朦朧,濃霧掩蓋了整個城市,根本無法區分清晨還是黃昏。我逗留在一條早已忘記了名字的街道上,兩邊盡是些裝潢精致的小店——鞋店、服裝店、咖啡館、藥店,大多數關著門。濃厚的雲霧縈係在二三樓之間,伸著巨大的手掌抓著一扇扇的窗葉不放。我抬頭看到背後二樓上一少婦正用地掃把一片不老實的雲朵驅趕出窗戶,罵了兩句,然後啪聲關上窗。稀疏的車輛和行人被霧中一排路燈引導匆匆而去,走進不知方向的遠方。我沿著街道的一頭走去,在一個廣場停下來。坐到一張遠離道路的長鐵架椅子上,旁邊立著一杆路燈,昏黃的燈光落在頭上,在地上形成一圈光暈。突然內心升起一種莫名的感覺,我懷疑那是溫暖的感覺,但我早已忘記了各種類型的感覺。我用笨拙的手撫摸著椅子上青色的扶手,失去作用的神經末梢不會為我帶來任何的東西,我努力在腦海中打撈一種屬於鐵給予人的冰涼感覺,花了片刻時間,冰涼一詞對我來說依然隻是一個空洞的符號。遺忘的力量使我如陌生人一樣初來乍到。
在椅子上不知坐了多長時間,覺得有點累,事實上我隻是想安靜一下,找了個旅館住了下來,然後換了套衣服。像去過往有的城市一樣,有時我會找份工作做,有時幹脆四處遊蕩,打發時間的方式是多樣的,盡管時間對於我來說就像不存在,我活在永恒的瞬間。我花了幾天時間來描摹這個城市的麵貌(盡管幾乎所有中國的城市都一個鳥樣),但這是我的故鄉。我想起一些往事、一些故人,很遺憾,我忘了他們的模樣,走到街上看到每個人總懷疑是以前的熟人。隻記得一些細節——如某個角落的一棵大樹落在地上的影子、一間修單車鋪牌子上的錯別字、一間昏暗的音像店裏磁帶播放機發出的嘶嘶聲……,當我再次回憶後,它們徹底地消失了。生命是一條赫拉克利特的河流,往事如微不足道的雨點掉到河裏(這是作者模仿的博爾赫斯式的句式)。
一間小學的門外(也許我曾經在那裏讀過),密密麻麻擠著的學生家長中,我看到了她。她正接放學的的孩子回家,兩個十歲左右漂亮可愛的兩胞胎女孩子,智力低下的人從兩孩子一模一樣的臉上深思片刻也可以得出結論。她一如往昔紮著馬尾,頭發幹脆整潔地直落到背上,穿著湖藍色不帶任何修飾的T恤,白色的長褲和青色帆布鞋,就像從昨天走過來一樣。如果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的話,也僅僅多了一份少婦的成熟,卻也不明顯。看著她逗著兩孩子開心的樣子,我有種心跳的感覺,我知道自己的心髒再也不會跳動,但一種久違感覺還是被我捕捉到,模糊地想到一些往事。我在遠處呆呆地看著她,她鑽進一輛黃色的跑車慢慢地遠去。
在以後的日子裏,我偶爾會到學校對麵,站在一家電信營業廳門外看著她。有時會是一年紀比較大的婦女來接孩子,不過多數時候是她來接。天氣漸涼,從人們的的衣著變化以及街道上空不斷掉下的葉子,我知道初冬的到來。我沒有季節的觀念,因為根本無法感受到天氣的變化,當我遲鈍地意識到季節已經變化後,隻好隨波逐流地在身上加多一件薄的外套,我不喜歡別人把我看成怪物。
我想學校快要放假了,一天傍晚,我到小學門前,當她走出車門的時候,我來到她身邊:“你好,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