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站住!”
“姓陸的在那邊,快,逮住做了他!”
喊殺聲劃破了午夜的寂靜,暴徒們揮舞著砍刀、球棍,沿路刮蹭過磚牆與鐵欄,發出尖銳噪音,“呲啦——呲啦——”,驚得人頭皮發麻。慘淡月光底下,這城市仿佛鋼筋水泥打造的罪惡叢林,埋藏於暗處的捕獸器隨時準備扣下鋒利巨齒,將獵物攔腰斬斷。
陸孝嚴在密如蛛網的街巷裏撒腿狂奔著,肩部傷口掙裂,隻能用手勉強按住,額頭流下的血風幹了,黏糊糊凝結在眼皮上,視野之內猩紅一片。
連續兩天沒吃沒睡,體力消耗殆盡,已經不足以應付這樣高強度的奔跑了。陸孝嚴感到呼吸越來越沉重,肌肉僵硬步子淩亂,隨時都可能栽倒。但他不敢停下來,身後幾步就是高高揮舞的刀刃和棍棒,停下代表著死亡——盡管繼續逃下去也未必能尋到一線生機。
巷子盡頭堆滿雜物,阻住了去路,短暫遲疑間,一股勁風從背後淩空劈來,直襲脖頸。仗著多年打拳練就的敏捷身手,陸孝嚴微微偏頭讓過刀鋒,旋即一腳踹在對方肚子上,那人慘叫著飛出幾米,撞倒了緊隨其後的同夥,可眨眼間更多人又包抄而至。
陸孝嚴別無他法,隻能冒險爬過那一堆嵌滿鋼釘的破爛木料和邊角鋒利的廢棄鐵板。雜物背後是網狀隔欄,隔欄外有四、五米的落差,下麵是個小型露天垃圾站。他來不及多想便縱身跳了下去,“嘭”的一聲重重摔在腐臭汙水裏。
疼痛瘋狂地叫囂著竄遍渾身每處關節,有那麼一刻,他動搖了,與其喪家犬似地流落街頭苟延殘喘,不如幹脆死掉算了,反正此刻的自己與周遭那些被丟棄的垃圾也沒什麼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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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前的某天,陸孝嚴被人發現昏倒在自家名下一處舊倉庫裏,旁邊還躺著表哥周挺的屍體。當時他手裏握著把槍,搶上隻檢測出了他一個人的指紋,匣裏的子彈與射穿周挺心髒那顆型號完全吻合。
事實上那天他隻是路過,因為看到大哥陸孝誠的車停在門口,想跟進去清算一筆舊賬,誰知一進門就被打暈了,醒來後就莫名其妙成了殺人嫌犯。
警方調查取證時,相關的監控錄像全部被人毀掉了,有家裏的司機證明案發時大哥正在遊艇上釣魚,至於陸孝嚴口供中提及的車子,據稱早在幾天前就被偷走了。陸孝嚴那溫柔體貼的小情人更是言之鑿鑿作證說,他當日是帶了槍特意去找周挺尋仇的。
陸孝嚴和周挺明爭暗鬥了十幾年,搶風頭搶生意搶漂亮男孩兒,自然什麼動機都不缺。案子呈上法庭,等待他的很可能是終身監|禁。但這還不是周家要的結果,唯一的繼承人死了,周家隻想一命抵一命。就在兩天前,周家買通的殺手成功混進拘留所,用水桶提把製成的匕首刺傷了他的肩膀,如果他當時反應遲鈍半點,被切斷的就將是頸部大動脈。
陸孝嚴不甘心坐以待斃,趁著送醫的機會打傷警衛逃了出來。其實他很清楚,這樣的逃亡並沒多大意義,裏島四麵環海,碼頭、機場再一封鎖,簡直插翅難飛。周家黑白兩道通吃,又懸賞重金下了追殺令,等待他的結局不是被亂刀砍斃街頭,就是遭暗算慘死監牢。
陸家同樣有錢有勢,真想保住這個兒子不會沒辦法。可整整兩周過去了,家裏非但沒做出任何救人的舉措,甚至連個稍有名氣的大狀都沒請。畢竟周、陸兩家既是姻親又是生意夥伴,關係錯綜複雜,得罪了周家不止會對事業造成阻礙,甚至可能動搖陸家在裏島多年苦心經營打下的根基。
任誰都看得出,陸孝嚴被放棄了,被人像個垃圾一樣丟出門去了。是啊,反正家裏還有穩重可靠的大哥,還有心肝寶貝的姐姐,還有麵麵俱到的賢內助小媽,犧牲掉他一個遊手好閑的惡心基佬,換來對周家上下有所交代,也算皆大歡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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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
刺耳的刹車聲將陸孝嚴喚回現實,一輛破舊越野車停在了幾步外的路邊,車門彈開,有人叫他:“孝嚴,上車!”
那聲音清澈中帶著小小磁性,十分耳熟,陸孝嚴錯愕地抬起頭,是淩希!竟然是淩希!
眼看暴徒們咆哮著殺來,求生的本能使陸孝嚴一躍而起撲進車子,不等他坐穩,淩希已腳踩油門飆了出去。砍刀接二連三落在後備箱上,寒光閃閃,火花四濺,又被遠遠拋在了夜色裏頭。
喘息未定,陸孝嚴憑借記憶熟練地從置物箱裏翻出了淩希手機,並飛快按下了父親的號碼。鈴聲響了很久,直到快停止時才終於接通:“喂?哪一位?”不是父親,是小媽方瑤。
“我是陸孝嚴,讓我爸聽電話。”這種時候家裏必定有警察守著,電話很可能也被監聽了,陸孝嚴極力壓抑著情緒,不肯給人聽出絲毫狼狽。
那女人一如既往地輕聲細語惺惺作態:“是孝嚴啊,你爸爸睡下了。唉,出了這麼大亂子,可把他給累壞了。你要是孝順孩子,就乖乖回家吧,聽話,我們陪著你去警局自首……”
陸孝嚴不耐煩地打斷了她:“讓我爸接電話!”
方瑤依舊不緊不慢,語氣裏似乎還帶著笑意:“你爸爸一把年紀,吃了藥好不容易才睡著,就別吵醒他了。你該多體諒體諒長輩才是,別總讓大家操心。要是不想回來的話,也行,告訴小媽你人在哪兒……”
“我爸就在旁邊對吧?我知道他聽著呢!”陸孝嚴滿心悲憤,一個字一個字對著話筒大吼道,“陸遠騰,我也是你親生的!虎毒尚且不食子,我隻想問問,你是不是真那麼想我死?你是不是真要眼睜睜看我去死?”
電話那頭沉默著,一秒,兩秒,三秒……三秒過後,陸孝嚴頹然仰倒在椅背上,手朝窗外一揚,淩希的手機連同那個永遠等不到的答案一起飛了出去,翻滾著砸在黑黝黝的路麵上,頃刻間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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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墜入茫茫大海的溺水者,連眼前漂浮的最後一塊木板也終於化為了泡影。想著這徒勞無功的出逃,自討沒趣的質問,陸孝嚴忽然沒頭沒腦大笑了起來,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夠了,他用力揉搓幾下臉頰,卸去滿臉的自嘲與戲謔,手往淩希椅背上痞痞一搭:“真巧,你該不會是看了新聞特意滿街找我呢吧?警方懸賞我什麼價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