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新龍
那陣子，他還隻是個挑擔賣豆腐的少年。如果家境富裕，他當然不會這樣，他可以去複讀，因為今年高考，他僅僅以5分之差而落榜。命運就是命運，他父親唯一的手藝是磨豆腐，人又老了，賣豆腐的重擔就落在他稚嫩的肩頭。
少年每天早晚都要賣一次豆腐，每次挑擔都要經過一條小巷。那巷叫棗兒巷，一棵枝繁葉茂的棗樹佇立在青磚壘砌的圍欄裏，給小巷平添了許多幽深與空寂。臨樹的閣樓上有扇很古樸的雕花木窗，每逢少年悠長的叫賣聲響起，那窗便打開，露出一張楚楚動人的女孩的臉。女孩總要買少年的豆腐，還說他的叫賣聲韻味十足，像從柳永孔裏躥出來的江南小調。女孩問少年知不知道柳永是誰，少年說當然知道，我還會背他的“楊柳岸曉風殘月”呢！女孩便有些驚訝，她認真地看了少年一眼，然後轉身上樓去了。少年瞧見女孩有一頭瀑布般的長發。他想，要是女孩把長發梳成麻花辮，那會更好看。
一天，女孩又來買豆腐，卻沒有零錢。少年說沒關係，隻要你……他紅著臉不好意思往下說。女孩反複追問隻要你什麼，少年鼓起勇氣說隻要你每天都把長發梳成麻花辮，我賣給你的豆腐都不收錢。女孩“咯咯”地笑了起來，說你這個人真有趣！少年卻悵然道，我記憶中的母親就留著一條美麗的麻花辮，但在我剛剛齊她辮梢的時候，母親便被可惡的癌症奪去了生命。多少年來，一想起母親我便會想起那條美麗的麻花辮，便會想起母親帶我去捉蝴蝶時麻花辮在風中飄舞的樣子……女孩便不再笑了，少年以為她在生氣，於是挑著擔子走開了。沒走多遠，女孩追了上來，送給他一大捧軟甜軟甜的棗兒。時值秋天，少年悲涼了很久的心境卻驀地有了一份溫暖。
少年跟女孩的關係日益親密，彼此有了更多的了解。少年知道了女孩高中畢業後頂替父職，在縣城的一家麵粉廠上班。女孩勸少年去複讀，並硬塞給他一疊錢做學費，少年推辭不掉，隻得含淚收下。更讓少年感動的是，女孩從此留起了麻花辮，它給少年帶來了許多溫情的回憶和甜蜜的夢想。
少年在賣豆腐的間隙，便拿出書本複習功課，終於在來年的夏天，考上了省城的重點大學。剛剛得知消息，少年便迫不及待地往棗兒巷跑，因為幫父親修石磨，他已經幾天沒有去過那裏了。少年要與女孩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悅。他還想告訴她，是因為她的那條美麗的麻花辮，使他心中時常洋溢著一股溫暖的情愫和熱烈的希望上了閣樓，卻不見女孩。一個自稱是她弟弟的男孩對少年說，姐姐走了。幾天前姐姐去機房裏操作，麻花瓣不小心被卷進了麵粉機中，因為搶救不及時，姐姐終因流血過多而死亡。少年的臉霎時變得慘白，他像木頭人似的怔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男孩還說，姐姐其實是大學生，剛剛畢業，在工廠裏當實習技師。姐姐有個很要好的少年朋友，是走街穿巷賣豆腐的。為了不讓少年覺得她太高貴而遠離她的幫助和鼓勵，姐姐隻說自己是高中畢業，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工人。因為工作需要，姐姐其實好幾次都想剪一頭清清爽爽的短發，但一想到少年的憂傷，她還是留起了麻花辮。正是那條美麗而又該死的麻花辮使姐姐再也無緣享受到青春的甜蜜和歡樂……少年聽著，已是淚流滿麵。他想，是自己害了那位善良的女孩啊！如果不是因為他曾表白出的憂傷，女孩此刻會鮮活而俏皮地站在他麵前嬌美地笑。可他的過錯又確確實實是無意的嗬！人生原來有那麼多的淒迷與無奈，當你悲傷時，你會得到一些美麗；當你擁有美麗時，你又會重新獲得一份悲傷。這一如女孩的那條麻花辮，從此成了少年最美最痛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