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字號的產生(2 / 3)

元朝很注重大都的城市開發,一個重要舉措就是開鑿了通惠河,外來船隻可由大運河或由海道,經通州直達大都市內的積水潭。同時也注重對外關係的開拓,波斯和一些阿拉伯國家當時受蒙古伊爾汗國統轄,同元朝關係密切;中國的匠師、醫生去到那裏,把火藥以及使用方法也帶了過去。波斯天文學家劄馬刺丁來到大都,帶來天文儀器和回回曆法,並在管天文曆法的機構中任職。意大利商人出身的馬可·波羅來到大都,他寫的《馬可·波羅遊記》是促進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著作。

由此可見,元代統治者的氣度很大,把精力全都集中在這些大事之上。至於自己腳下的那些漢人,以及漢人所欣賞的各種商業字號,似乎無暇顧及也不須顧及。上文談到大都城內的各種坊”和“市”的分布,一切又仿佛回複到唐代的樣子,隻是政治空氣異常緊張,讓人感到窒息。看來,元代不是個能自由自在做生意的時代。字號問題,也隻能先擱置一邊了。

明代

對於字號發展來說,明代初年又遇到了頓挫。1368年,明代的開國皇帝朱元璋定都南京,元大都改稱北平府,朱元璋把四子朱棣封為燕王,長駐北平。後朱元璋死,由孫子繼承帝位,並采取了削弱藩王的措施。於是朱棣起兵,發動“靖難之役”攻陷南京,自己改變國號稱帝,並下令在北京修建宮殿。1241年,朱棣正式遷都北京。

明北京是在元大都的基礎上,參照南京城池宮殿規製而營建的。明北京的版圖比元大都為大,皇宮的規模也比元更加宏偉。史載,朱棣剛稱帝時的北京,人口僅數萬人,要想擔當起修建皇宮的任務,顯然力不從心。在這種勞民傷財的大背景下,北京的商業發展肯定要受到影響。

從大的方麵看,明代遠距離販運貿易的南北交流相當頻繁,使得市場急劇擴大。這就促進了商業的發展,給農村中承擔了超負荷的農民逃亡造成了條件。此外,明代官手工業中的工匠,主要是“輪班匠”。被迫定期到京服役做無償勞動。就這樣半個多世紀過去,到了嘉靖年間,北京人口驟增到百萬之多。這時,北京的北部是不安定的,不僅蒙古貴族經常襲擾長城一帶,新起的東北女真族也經常入侵山海關。因此自明中葉幾度提議加強北京的城防,終於在明嘉靖三十二(1533)年開始勘察施工。原準備圍繞現有內城再建一個外城。後因經費不足,便隻在商店雲集、居民眾多的正陽門、宣武門和崇文門之南,加修了半個城圈,即今天的外城。這一來,外城中形成了許多商業區,較大的鋪行有珠寶、玉器、生藥、香臘、茶食、糖坊、酒坊、裱褙、染坊、紙坊、糧食、鹽、布匹、棉花等。主要商品有專業市場,如米市、煤市、羊市、牛市、馬市等。定期市場(即廟會)也開始舉辦,最熱鬧的是燈市和城隍廟兩處。此外,會館也是在明代出現的。最初,它隻是士大夫間的“聯誼”組織,具有同鄉會性質。明中葉後,隨著商業發展有了變化,新建立的會館均為官僚和商人共同出資。商人可以在會館中居住、存貨,以至評定市價。興建會館的原則是以原籍的地域為基礎,不是以商人所在地的同一行業為基礎。同一城市中的同一行業,可以有一個以上的會館。因而可以說,會館是競爭的產物,它促進外部的競爭,但排斥內部的競爭。

清代

又是一個由北方“異族”(滿族)統治漢民族的社會。北京城沒有再重建,城門和皇宮的宮門隻改換了一下名字。北京作為一個“都城”統治者的對立情緒,似乎也不像元朝剛剛建立時那麼激烈了。全國範圍內的城市商業都得到了發展,當時有了“天下四聚;北則京師,南則佛山,東則蘇州,西則漢口”一說。清中葉以後,北京前門外形成了一個西到琉璃廠,南到珠市口的繁華商業區。敦華樓、元吉樓的金銀寶飾,廣信號、恒豐號的彩緞綾羅,六必居的包瓜、八寶菜,同仁堂的“精製丸散”,陳慶長布號的“靛青梭布”、“細密寬機”各有特色,遠近馳名。乾隆時琉璃廠發展成以書鋪為中心的文化街,書鋪、文具鋪、古玩鋪、裝裱鋪、錦匣鋪比比皆是。護國寺、隆福寺和崇文門外的花市,商品也很多。清代的行業組織比明代更為發達,特別是乾隆以後,各行逐漸采取了“公所”的組織形式。“公所”的特征在於打破地域界限的同行業組織,突出保護本行利益的一麵,行規相當嚴格。比如,規定開業者須按照習慣,具備一定條件,履行一定手續。要求新設的店址必須和老店保持相當距離。比如,不準同行相互搶生意,對度量衡的使用,銀價交付也有詳細規定。還比如,嚴格限製收徒人數,不許多收。這些規定有一個總目的,就是加強內部控製,限製發展,反對同行業競爭,維護壟斷,具有濃厚的封建色彩。

到了晚清,尤其是在鴉片戰爭之後,國內商業的買辦化和民族商業資本幾乎同時形成。最初,買辦主要是為外商負責照料洋行的內部瑣務。隨著外國經濟侵略勢力的擴張及買辦博得外商的信任,有些買辦便成為外商的中間人、經理人和收款保證人。買辦除了具有洋行雇員身分,還“獨立”開設商號,把自己的商業活動和洋行的活動連接在一起。後來,買辦製度的具體形態又逐漸向“高級職員製”、“經銷製”、“合夥製”和“經紀人製”發展。請特別注意這裏的“經紀人”,他們不設店鋪,專靠中介生意,賺取傭金。他們已和買辦產生區別,服務對象不再限於某一外商,可同時為幾家商行效勞。再後,買辦化商人也陸續出現,他們不以傭金作為主要收入,而是以自己的名義和洋行做買賣,從進銷差價中撈取利潤。麵對這一趨勢,中國民族商業資本也幾乎同時形成,隨之產生了民族資本主義商業。這種民族商業資本和封建統治者聯係較少,政治上沒有保證,在經濟活動中受到種種的限製和苛求。因此這些商人大多具有衝破封建束縛的願望。他們有自己的獨立資本,收入不靠洋行傭金,不專銷洋貨,不是某一洋行的代理人。他們經常受到洋商的控製和奴役,因而也對外商萌生了一定程度的反侵略性。

上麵講到晚清以來中國商業的大格局和大趨勢,講到買辦化商業和民族商業資本之間的嚴重對立。那麼現在追問一句:本書要探討研究的那些字號的站位在哪裏?非常不幸也非常可憐,它們就存身在上麵兩股對立勢力的夾縫中,誰也不敢得罪。它們不敢直麵振興中國商業的大鬥爭,不敢撒開“大手筆”去寫“大文章”,隻敢在“偏安一偶”的處世哲學的籠罩下,搞一些小打小鬧,取得人生角落的局部繁榮。在北京這樣的古都當中,總有相當數量的遺民和市民。遺民指的不光是那些前朝遺老,而更多是那些在各種競爭當中敗走下來的失意者。北京的市民也開始具備在“異族”(以及一切政治高壓)下生活的“本領”,甘心也善於在很屈辱的條件下自得其樂。於是前文提到的商業字號,往往也就成為遺民、市民逃避現實、安於現狀的媒介物之一。

太不穩定的20世紀

中國曆史是波瀾起伏的,而20世紀又顯得太不穩定。以往,有許多跨世紀的朝代,一跨再跨,連續幾百年。李唐、趙宋、明朱,這幾個漢家朝廷就很讓漢人驕傲。到了20世紀的前半期,朝代走馬燈一般,“城頭變幻大王旗”,連北京城最底層的巡警,也隔不了幾天,就要給管轄下的市民送去新大王剛頒布的“王旗”。

1911年,清朝帝製被辛亥革命推翻,顯赫的龍旗被撤換下來,從而結束了中國曆史最後的封建王朝。這對於字號來說,如同被罷官的官員摘去了頭上的“頂子”。前邊說到,字號基本上是因市民階層的需求而產生的,但隨時又希望得到帝王文化的恩寵。它們集中“孕育”、“演出”於北京的前門地區,身後的“背景”就是至高無上的紫禁城。帝製一被推翻,豈不如同演出被撤除了天幕?當然,這撤除不是一瞬間就完成的。最初,末代天子隻是縮在紫禁城中,不能再向天下發號施令;那些王公大臣雖然失去了封號,但在個人行動方麵卻還有相對自由。因此不妨說,最高級、最宏觀的“背景”雖然坍塌了,但“背景”中下層的某些“實物”,卻還在“運作不止”。

1917年(之後),新文化運動驟然興起,其中的一個矛頭指向了京劇。許多大文化人紛紛寫文章批刺舊劇(即京劇),希望通過一陣急風驟雨,把京劇中的舊世界徹底鏟除。京劇也是一種字號(且是一種特殊的老字號),也正在20世紀的前半期由新變老。它沒有感到太大驚慌,原因之一就是它所置身的前門地區,周圍的商業字號依然是穩定的。京劇從而感到了一種溫暖,一種舒泰。不是麼?多少北京人要想鄭重地買點東西,不還得到前門來?烤鴨得吃“全聚德”的,穿鞋得買“內聯升”的,生病買藥得去“同仁堂”,醬菜得到“六必居”,吃口餑餑也得去“正明齋”……就連那些文章批刺舊劇的大文化人,對於上述毫不涉及意識形態的(老)字號,不但心無惡意,甚至也下意識地給予欣賞。它們所急於引進的,是有關國家的大政方針,對於如同字號一般的“瑣屑之物”,他們大多無暇顧及。看來,是北京人享受(老)字號時的配套方式,保護了字號的群體存在。他們當中的一些人,等到了老年,當初對京劇的態度自然也產生了改變。像胡適晚年在台北,就幾次讚美京劇,稱頌《四進士》的劇本好,演出更好。

但是,“新文化運動”並沒能阻止洋貨進入中國,並且由最初的緩慢“蠶食”,變成以後大踏步的“占領”。甚至在北京的前門地區,販賣洋貨的商店也越來越多,並且和原來的(老)字號展開了商業爭奪。新一代文化的生活方式也同樣是配套的,吃要吃西餐,用也要用洋貨,文化消費自然把電影、話劇、跳交際舞這些“舶來品”放在前邊。這是一個既勻速又不斷加速的漸變過程,任何人對之無奈。

1931年,日本侵入沈陽並迅速占領東北。由於首都的南遷,北京不但改稱北平,並且從行政上降格。北平人有點失落,可又慢慢覺得無所謂。日本對北平的包圍圈逐步縮小,但在城圈裏自得其樂的北平人還是不少。這是否和前門地區的字號有點關係?字號給予人們的各種味覺和聽覺上的舒適,使人對於舊日產生出種種緬懷,讓人打不起精神去憤怒、去抗爭。以後連續十多年的戰爭,也讓北平人時而憂愁時而欣喜,前門地區的各種字號,也在時而艱難時而舒緩的變化中度日如年。

50年代中期,實行“公私合營”。原來的老板隻能擔任私方經理了,官派的公方經理掌握了字號的大權。字號的所有製在一夜間改變了,原有的生產訣竅必須公開,原有的生產方式也是說改就改。

60年代中期,中國大地爆發了“文化大革命”,矛頭指處無不所向披靡。北京變成了紅海洋,天安門廣場人聲鼎沸,激情奔湧。僅有咫尺之遙的前門,能不受到“革命精神”的感召?能不運用“鐵掃帚”,把隱藏在金字招牌裏的牛鬼蛇神,掃進曆史的垃圾箱?上述種種,想到說到,說到做到,老字號們爭著洗心革麵,改過自新。原來的招牌被打碎了,原來的老板被戴上高帽遊了街,原來的工藝流程被拋棄並忘記了,新湧現的新商業單位也自然用了新的名字,由新一代的商業工作者當家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