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2 / 2)

俄羅斯的天氣冷得讓人發瘋,我們收集了所有的燃料,把能穿的都套在了身上,一個挨一個地擠在一起取暖。這天晚上,在我冷得夠嗆的時候,我看見在昏暗的煤油燈下,那個金發男人用布條裹著的手攥住鉛筆困難地寫著什麼,然後又像往常那樣鄭重地疊好,放進信封,揣進了懷裏。我越過熟睡的人悄悄爬到他身邊。

「你還在寫信嗎?」我掏出殘留的半個煙卷遞給他,「是不是給你的情人?」

他衝我露出微笑︰「是我最重要的人。」

「為什麼沒看到有回信?」

「因為現在他不在巴黎。」這個現下滿臉胡子和汙穢的男人告訴我,「不過等我回去就能見到他了。」

「回去?」我冷笑起來,「如果能活著從這鬼地方離開倒真是謝天謝地!」

「當然,不過我會回去的!」他輕輕地說道,像描述一件已經發生的事情,「我必須回去,我還得見見他……」

他的藍色眼睛裏流露出一種奇異的光彩,這一瞬間我閃過一個念頭︰就算我們全葬身戰場,這個男人依舊能爬出死屍堆,朝著回家的路搖搖晃晃地走下去。

我們沒有像前麵兩個集團軍一樣被消滅在俄羅斯的土地上,但是傷亡慘重,剛出發時為元首立下的誌向一天比一天淡漠。我比以往更加思念遠在慕尼黑的父母和美麗的海倫,而我的隊友還是依舊保持著他的原則,在一次次的激戰中努力活下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竟然也開始效法他。因為……我也想活下去。

不斷地有熟悉的麵孔死在我們麵前,戰爭的殘酷往往能輕易毀掉人的勇氣和理智,隻剩下瘋狂!可我身旁的那個男人卻始終保有著該死的冷靜,細心地分析著一切在戰場上對自己有利的條件,他甚至可以用帶著餘溫的戰友的屍體來為自己擋子彈。

我緊緊跟著他,因為這樣生存的幾率才更大。

好運一直跟隨著我們直到一九四四年底,在一場大戰後,我們被蘇聯人俘虜了。

戰俘的生活簡直隻能用地獄來形容,我們像狗一樣被圈禁起來,滿腔仇恨的蘇聯人可以對我們任意打罵,食物冰冷而且稀少,戰俘營裏也沒有齊備的醫療設施,很多傷員在不斷地死去。每個人都被指派了繁重的勞動,每天累得倒下就睡著了。

我開始後悔為什麼來參加這場愚蠢的戰爭,為了一個人的瘋狂理想而葬送了自己的一生。我不斷地祈求上帝一定要讓我有機會回去,我想見見媽媽和海倫,哪怕隻看一眼……

絕望成了這裏的唯一主色調,但還是有一個人例外。

波特曼沉默地忍受著這裏非人的虐待,與在戰場上的堅持一樣,他還是那麼冷靜地分析著周遭的條件,然後抓住一切機會活下去。

他在被俘的時候受了點傷,下頜和脖子上還裹著紗布,可是他依舊照常幹活兒,對蘇聯士兵的打罵表現出驚人的謙卑。幾乎讓我懷疑以前那個高傲的男人是不是已經死了。但事實證明他比我們都要聰明,沒有一個人比他更加順利地待在這個地方。有時候他甚至能和看守我們的士兵聊上幾句。

命運終於回報他的付出︰大約在三個月以後,我們聽到了一個交換少量戰俘的消息。某個將軍──我們也不明白是誰──願意用手中的蘇聯戰俘交換一定數量的德國戰俘,受重傷的人和士官優先。

就在那天晚上,我看到波特曼在大家熟睡以後偷偷地溜到了營房的外麵,用布條蘸滿燈裏的煤油,然後再若無其事地回來,這樣的情況起碼持續了三天。

開始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但是一個星期後便聽人說他被燒傷了,是在幫夥房做事的時候被躥起的火苗舔著了衣服,原本還沒好的傷就更重了。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但我並不想告訴別人這是怎麼回事。不知道為什麼,我隻是很羨慕他。

又過了兩個星期,交換戰俘的名單下來了,我在第三頁第七行找到了羅斯托克·馮·波特曼的名字。

現下,他終於可以去見自己最重要的人了吧?

我擠出欣喜和失望交雜的人群,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想到,也許自己得在將來的日子裏更加堅強,因為我也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