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沉沉,青山隱隱,一座破舊的小寺中傳出清正悠揚的晚鍾鳴聲。佛堂中清靜肅穆,謝棠抬手輕輕拈起一炷香在銅香爐上引燃,然後虔誠地跪在佛前默默發下誓願。
線香焚盡,他才站起身來。將自身所有的錢全捐入功德箱中,又謝絕了住持略進一些素齋的挽留,謝棠靜靜走進暮色裏。
寺外開滿了白梅花,花如白玉,片片如雪。他麵色蒼白,走過其中幾乎可與梅花一比。一個花骨朵突兀地滾落下來,好像樹枝負不住它的沉重。謝棠見此心裏猛然一驚。
昨日,謝棠還和寶璐在火場之中奔走哀嚎,求救無門。濃煙滾滾,一切都看不清,在嗆人的煙霧中隻感覺全身皮膚寸寸崩裂,嗅見毛發燃燒散發出焦臭的味道,心中的絕望、怨憤直上九天。不一會兒,他就在全身燃起火焰後昏厥過去。
沒想到,他竟還有機會醒來。不僅如此,謝棠全身光滑,一個疤痕都沒有。看見自己短小的四肢、住的簡陋的柴房,他才知道自己是重生了。起初是難以置信的狂喜,等到冷靜下來,謝棠細思一切,深覺佛祖保佑。於是,今日他就來到這座深山寒寺,以期感謝佛祖的恩賜。
謝棠從小無父無母,自他有記憶起,就已經在小小的白石鎮了。白石鎮是一個典型的江南小鎮,一彎綠水環抱小鎮,鎮民都是性子柔柔軟軟的。小謝棠在小鎮上吃百家飯長到八九歲後,他就開始自謀生路了。一家小飯館的掌櫃看他可憐,招了他去做小二。掌櫃的姓謝,他就跟了掌櫃的姓。他人小,長得又可愛,客人都不介意多給他些打賞。而且謝棠聰明好學,算賬什麼的都難不倒他。
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謝棠十二三歲時,小飯館來了一位貴客。那時正是初春,柳條抽枝,鶯飛草長。小小的富家公子和他差不多大,形容和他極其相似,卻是舉止風雅,行事得體。小飯館在一樓的屋簷往上加了欄杆,形成簷廊,反而比一樓的麵積大。江南的這種帶簷廊的建築一般都臨水,小飯館也不例外。謝棠引著他上了二樓,那裏可以俯瞰整條河流和長街。
小公子乍一看到謝棠的臉,很是有興致,拉著他的手,細細問他的名字,年齡。謝棠長這麼大,從沒一個人牽過他的手,所以臉一下子就紅了。他垂著頭,細聲細氣地說:“我沒有名字,他們都叫我謝小二。我……我不知道生辰,今年應該十二了。”小公子看著他發紅的耳垂笑著說:“我叫卓青玉,今年也是十二了。我們兩個真是有緣啊!你姓謝的話,我叫你謝棠好不好?‘棠棣之花,萼胚依依;手足之情,莫如兄弟。'你我二人長得如此之像,真好似兄弟一樣。”謝棠聽不懂那些文縐縐的詩,隻是大大的點頭表達對“謝棠”這個名字的喜歡。
到了點菜之時,卓青玉又問謝棠喜歡吃些什麼,謝棠偷偷覷他一眼,隻覺他又溫和又好看,想親近他又怕他煩了自己。
一頓飯下來,卓青玉與謝棠親如兄弟。臨別時,兩廂依依,難舍難分。看著小飯館簡陋的環境,卓青玉越是心疼謝棠。最後,他幹脆帶走了謝棠。卓青玉帶著謝棠在白石鎮上一家一家的道謝,感謝他們多年來對謝棠的照顧。謝棠懷著對未來的憧憬和對白石鎮居民的感謝上了路。
從此,他跟隨卓青玉練武、讀書,踏上了一條想也想不到的道路。可是,曾經對他那麼好的哥哥,居然會放火燒死他!他一直以為他的哥哥是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
煩躁的謝棠回憶完往事,眼前還是那些不知世事愁苦的白梅花,心裏歎了一口氣。夜晚到來了,鳴禽歸巢。如同墨汁滴入了山林,眼見之處逐漸變得青黑,山間小路也模糊了。夜霧一起,謝棠連腳下也看不清。背後的小寺裏毫無聲息,既不欲打擾他們,謝棠索性依靠著梅樹,度過了難眠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