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站在京城南市街口的時候,韓淺薇突然想起了兩句詩。
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
她並不喜歡詩詞,所了解的詩句也全是被師父逼著才去看看而已的,即便看了,也是從來不用心的。她不知道自己腦中怎麼會突然冒出兩行這麼生僻的句子,隻覺得用這兩句詩來形容眼前的景象,實在是恰如其分。
南市街是京城中最繁華的所在。繁花飾道,玉宇瓊樓,人來人往馬蹄車蓋在眼前應接不暇。開在這裏的店鋪,不論所賣之物是古玉木雕,還是醇酒新茶,都是全城中最精良的。當然,比東西更精良的,是它們的價錢。常來南市街買東西的人,說自己沒錢那是矯情,有人曾經說過,在南市街上,扔一塊磚頭,砸中的人——十之八九不能夠,但至少有六七成是名門富戶。沒有最好,隻有最貴,南市街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南市街上的店鋪,幾乎沒有哪家不是日進鬥金,所以南市街的店麵曆來為各業商家們所爭奪,因此在這樣一個寸土寸金的地方,沒有一點本錢的人,根本無法弄到一席之地。盡管立足艱難,可巨大的利益依然促使商人們趨之若鶩。基業深的商家總想著要用盡一切手段來弄到更多的鋪麵,而剛涉足商海的人,總期盼著憑借自己的努力和運氣,可以在南市街上站穩腳跟。
剛來南市街這樣一個神奇的地方時,人們總是好奇地想打聽,在南市街上擁有最多店鋪的人是誰。
當韓淺薇問完這句話,成衣鋪裏正抱著綢緞的夥計笑道:“姑娘沒怎麼來過這兒吧?”
韓淺薇不以為意地點點頭:“我是外地來的。”
那夥計將綢緞放到櫃台上,一邊道:“那我說了姑娘您也可能不認識。說到在這南市街上鋪子最大最多的大老板,自然是閭丘楓閭丘公子啊。”
“閭丘……哪個楓字?楓葉的楓麼?”
“姑娘說得對,閭丘老板的名諱,的確是楓葉的那個楓字。”
“閭丘楓。”韓淺薇下意識地重複這個名字。閭丘這個姓她很熟悉,隻不知道,這個閭丘楓和邊塞大將平遠侯閭丘岩有沒有什麼關係。
韓淺薇想事情的時候會微微發呆,所以現在她的表情在成衣鋪夥計的眼裏已經變得像是在神遊一般。夥計看了她一眼,輕聲喊道:“姑娘?”
“啊……嗯?”韓淺薇這才回過神,有些歉意地看了看他,轉眼掃視這間鋪子,隻見鋪子裏放了各式各樣的綾羅綢緞,軟紗玉綃,幾乎占盡了天下的絢麗,而這,隻不過是南市街裏一家不大的普通店鋪而已。
她看了看,沒話找話似地問道:“你們這兒,做衣服的?”說完又覺得自己是廢話,成衣鋪子,當然是做衣服的啊。
夥計眼見她相貌出挑,打扮不俗,有心做她一筆生意,於是笑嗬嗬地答道:“可不是?不知姑娘想要件什麼?襖裙?比甲?還是禙子?對了,我們這兒還有新做成的半臂襦裙,式樣和花色都是最新的,姑娘有興趣就看一看?”
韓淺薇點了點頭,轉眼看向一條淡黃的襦裙,裙上用淡色的絲線織就了蝶戀花的暗紋,看起來十分精致。她抬手一指:“那條裙子不錯,要多少銀子?我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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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一向是印月樓裏從不停息的景象。印月樓是南市街裏最有名的酒樓,照著南市街上的規矩,自然也是菜價最貴的酒樓。
雖然酒菜貴了些,但印月樓裏從來沒有生意不好這麼一說。雖然生意好,印月樓裏的桌子卻並不多,稀稀疏疏錯落有致地擺在樓中,就算等待桌位的人再多,也從來沒有增加過。所以想來印月樓吃飯,即便隻要大堂裏的一張普通的桌子,也要提前小半個月訂好,方可到時吃上玉盤珍饈,否則不論是花多少錢,都隻有站在門口眼饞得份兒。沒有進得印月樓的人,總是在懊惱不舍的同時堅定了一定要來這裏吃一頓飯的念頭,而坐進這裏的人,看向外邊時,永遠都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滿足和優越。
越難得到的東西,越會被人們爭搶,這是人之常情。所以來印月樓,除了品嚐各地大廚的拿手菜之外,更能品味到的,是一種睥睨眾人樂趣。所以很多人都願意來印月樓,花再多的錢也無所謂,隻為了體味這種不同尋常的快樂。
人們常常感歎,印月樓的老板,怎麼就能把人心揣度得如此透徹。
來了京城,可以不去煙花柳巷,可以不看綺色綾羅,卻一定不能不到印月樓。到了印月樓,才能懂得什麼是真正的金碧輝煌。白玉為道輝似夢,琉璃雕瓦築華樓,在印月樓中,這些景象都如此真實,真實到了虛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