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淩晨四點鍾,月亮仍高高掛在天邊,在路麵上灑下一地銀光。大柳樹村裏一片寂靜,隻有三兩戶人家窗戶裏泛出昏暗的燈光。
“到學校好好用功,家裏不用你操心,還有好好照看青青。”一戶亮燈的村舍門口中年女人叮嚀著曲江和朱青青。
曲江整了整背包揮手說道:“回吧!媽!”
“嬸子回去吧!”
朱青青也笑著對曲江媽媽說著。“還不定誰照顧誰呢!”
“路上小心點!”媽媽又叮囑一句,才慢慢關上院門,隔著籬笆望著兩人漸漸遠去的背影。
從大柳樹村到牌樓鄉中學有著近三十裏的山路,五年多來一直是曲江和朱青青相互陪伴著穿梭於兩地之間。
“阿江,又睡著了?”貪睡的曲江常常會邊走邊瞌睡起來,青青一直背負著提醒的責任。
“沒呢!”曲江懶洋洋地回著青青,離瞌睡不遠了。
“唱支歌!”為了克服困倦,青青總是蹦跳著行進。
“困死了,不唱!你唱我聽著!”
“你不唱我也不唱,再睡著了也不管,看不摔掉你兩顆門牙!唉呀……”正說著話,青青突然尖叫一聲,痛苦地蹲了下去,抱著腳絲絲地抽氣。
“讓你不好好走路,怎麼樣?沒事吧?”
曲江困意立時消散,嘴裏雖然埋怨著,卻早已走上前察看。借著月光能看到一塊焦黑的木頭橫在路中央,青青便是踢到它才傷了腳的。
曲江解下自己的背包扶青青坐上去,蹲下來緊張地幫青青脫下鞋襪,發現腳趾有些紅腫。低頭緩緩為青青揉著腳趾,曲江柔聲問道:“好些麼?快活動一下看看!”
雖說月色暗淡,可青青臉上依然隱約可見兩片紅暈,腳趾傳來火熱的感覺,讓她心跳加速許多,一股羞意充斥全身,身體微微顫抖。情不自禁地垂下頭,用近乎耳語的聲音回答道:“還好,隻是有點痛,過會兒就好了。”說罷掙了掙玉足,力量微弱得曲江僅能剛剛察覺。
“好像沒傷到骨頭,我幫你揉一下,活活血,免得一會兒還要背你走!”曲江兀自低頭揉搓,接著又調侃道:“重得趕上你家那口小肥豬了,不是成心想我背你上學吧?”
“你才像個肥豬呢!”青青臉上紅暈漸消,聞言氣衝衝地說道,奮力掙脫曲江的把持,腳尖觸碰到鞋子忽地有痛叫一聲。
“逞什麼強?自討苦吃!”曲江一把抓過青青的裸足。“也不知誰這麼缺德把根過火的木頭扔在路中間!被我抓到有他好看。”
從青青的角度隻能看到曲江的短發和部分麵容,可不知為什麼青青仿佛看到他的眼睛,看到了眼睛裏的片片柔情,胸中情意湧動不禁伸手去觸摸曲江的頭發,入手方覺羞澀連忙收了回來,兩片紅霞重新升起。
曲江沒有察覺到青青的動作,隻當有什麼蚊蟲在頭上飛舞,揮手驅趕幾下繼續為青青揉著。
青青癡癡地望著麵前的曲江,腦海中一片空白,仿佛這時刻是世界的盡頭,又或是麵前就是她生命裏的一切。
“好些嘛?”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青青被曲江的聲音驚醒,慌亂地收回腳試了試回道:“好了!不痛了!”
“怎麼了?慌慌張張的!”曲江奇怪青青的表情,傻傻地問道。
“快走吧!有點晚了。”青青緊張地穿好鞋襪,心裏暗自啐了一口,心說這是怎麼了,難道不知不覺中他已經進入到自己心裏了?
“好啦,走吧!”青青平複一下心情,溫柔地幫曲江把背包背到他肩上。
“你確定沒問題?”曲江對青青的表現感到吃驚,疑惑地問道。
“走啦,羅嗦什麼!”
青青胸中小鹿亂撞,籍著轉身躲開曲江的視線,快步朝前走去。曲江瞧著青青的背影迷惑地搖搖頭,甩開步伐也跟了下來。
“等一下……”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曲江突然拉住青青,詫異地四下打量。
“怎麼啦?”青青一直低頭走路,並沒有發現周圍的不妥,被拉住後才隨著曲江的目光四處望去,隻見周圍的路麵上零零碎碎地散落著大量的枝葉,樹枝上燒焦的痕跡隱約可見。這情形白天見到倒也沒什麼,可是在淒慘的月光掩映下顯得那麼詭異。
“這……”青青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驚恐地抱住曲江,身體不住顫抖。
曲江也緊張萬分,攬住青青向後退了幾步,快速轉動頭部張望。路上都一片狼藉,樹枝、樹幹淩亂,甚至還能看到一片片的木屑。路旁的幾棵大樹被攔腰截斷,隻剩下光禿禿的樹樁矗立在一邊,朵朵火苗從樹樁上升起。這情況隻有短短二十幾米,遠處卻情況如常。
“別怕!好像是雷擊造……”曲江正安慰青青,說到這裏忽地停住,臉上神情更加不安,惶恐地抱緊青青,仰頭看看天空。
青青也感受到曲江的不安,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猛然省悟。最近幾天都是大晴天,不可能打雷,而眼前的樣子雷擊隻能是剛剛發生不久。
“我……不怕!”顫抖的聲音暴露出青青的恐懼,不由自主地緊貼著曲江,雙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
“放心吧!有我在呢!來個妖怪也能把它打成豬八戒!”環著青青的手緊了緊,空出來的右手朝著虛空比劃幾下。“至少也把它打成像你這樣的小肥豬。”
“你真討厭!壞死了……”一時間青青忘記了恐懼,捶打起曲江來。“你才是個大肥豬呢!”
曲江低頭看看青青的臉龐,露出安慰的笑容。青青當然不胖,不過由於姓朱,小學時候被同學們稱作“小肥豬”。一個美女是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外號流傳的,因此每次曲江拿這個戲弄她時,青青總要做出很生氣地樣子。
“晴天打雷而已,也許是什麼球形閃電之類特殊的閃電,沒什麼大不了的!”拍了拍青青的肩膀。“我們繼續走,要不然真的晚了。”
“嗯!”青青已經沒有最初的恐懼,卻依然紅著臉緊緊偎著曲江。
曲江隻當青青依舊害怕,任由青青依靠加速前行。
二人小心翼翼走過這片狼藉的路麵,然而什麼特殊的東西也沒看到,漸漸拋掉了內心的緊張情緒。
天光漸亮,周圍的景物愈發清晰,青青不好意思繼續靠在曲江身上,兩人恢複了往常上學的樣子。
“阿江,你說……我們能考上大學麼?”青青心裏很亂,總想同曲江說話。
“努力唄!反正我就這點能耐,考不考得上由不得我。”
“萬一……考不上,你準備怎麼辦?”
“有什麼,回家種地!”曲江對自己的能力非常清楚,能念到高中已經是對家裏有了交待,大學這種事基本不是自己敢奢望的。
“複習吧!今年不行我們一起複習,來年繼續好嘛?我們一定能行的!”青青向曲江身邊靠了靠,憧憬地望著前方。“我們一定也能考上的,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見識下省城,去看真正的公園、遊樂園,去劃船,去吃肯德基……”
鄉中唯一擁有大專以上學曆的是劉老師,教他們數學,一個個子不高的女人,總不滿於現狀,經常給學生們描述省城、大學如何美妙,仿佛省城就是一個童話裏的世界。涉世未深的同學們尤其是女生們非常向往她描繪出的生活,青青這個連縣城都沒去過的女孩更是對劉老師的話深信不疑,平時總會同其他女孩探討城裏的生活。今天突然意識到曲江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自然希望能與曲江一同分享美好的未來,於是極力慫恿他與自己一起跳出農家門。
“咦?”曲江本就沒指望自己能考上大學,隻是心不在焉地聽著青青的囈語,目光卻漫無目的的四處飄移,此時突然定住,驚訝地打斷青青的話。
剛才的怪現象讓青青驚心不已,又聽到詫異的聲音趕緊再度抱住曲江,腦袋深深埋進他的懷抱。半晌沒見到特別的動靜,青青才歪著頭露出一隻眼睛向前方看著。
天更加亮了,透過薄薄的晨霧一個小狗大小的動物蜷縮在路上,身上火紅色的絨毛斑斑駁駁,像是被煙火熏過一般,那一團小小的身體不住顫動。
“真可憐!”貌似人畜無害的小動物激起青青的愛心,掙脫曲江的環抱走上前細細端詳起來,居然還伸出手撫mo著。
“別!”青青的舉動嚇壞了曲江,忙著上前阻止。
“沒關係,你看多可愛!”
走到近前的曲江終於看清楚小動物的樣子,是一隻小狐狸,像是剛剛從火堆裏鑽出來,身上的焦痕嚴重。狐狸很小,對人來說應該沒什麼危險。
“那也小心點,怎麼什麼都敢動。”
“才這麼大一點,有什麼可怕的?膽子恁小!”青青不服氣地反擊,細膩的小手疏攏著小狐狸的絨毛。
“毛毛蟲還更小呢,怕不?”
“唉呀!討厭……”
農村出來的孩子一般都不會害怕什麼蟲子之流,可不知為什麼青青對小蟲子異常恐懼,小時候常遭同村的小朋友戲弄,如今曲江再度提出小小的蟲子惹來一陣嬌嗔。
“扔了吧!你還準備帶到學校不成?”見青青大有攜著小家夥一起上路的架勢,曲江連忙製止。
“多可憐!我們偷偷養著,學校發現不了的。”
“養它?知道它吃什麼?肉啊!養得起?”
“吃肉啊……”青青泛出失望的神色,山裏窮苦,人尚吃不到幾塊肉,哪裏來肉喂養寵物。“那……等它傷好了,它一定能自己捕獲獵物,用不著我們養的。”
青青不舍得放棄這個漂亮的小家夥,百般尋找借口。
曲江正待繼續勸阻,忽然一道耀眼的強光閃過,碗口粗的閃電從青青麵前滑過。
“啊!”青青一聲淒厲的慘叫,迅速抬手掩住雙目。
“青青……”曲江閃身衝到青青身邊,還沒來得及察看青青的狀況,天空中再次出現耀眼的光斑,光斑迅捷地彙聚,片刻之後形成一個籃球大小的光球。光球飄到他們的上空,不住吞吐著銀色電光,隨時會爆開一般。
曲江顧不上許多合身撲在青青身體上,用自己的身子遮住青青。幾乎在身體接觸的一瞬間,空中的電球猛然爆開,閃電如同一條張開大口的巨蟒吞向兩人。
霎那間曲江覺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衝擊,這力量在背上擴散開來轉眼遍布全身,五髒六腑被強大的力量侵襲仿佛不停地扭曲、擠壓,難抵得痛楚讓曲江狂吼出聲。吼聲一起,肆虐的力量找到宣泄的出口直衝曲江口鼻,體內痛苦稍稍緩解。
身下的青青發出更加痛苦的叫聲,身體不停地抖動。
不過此刻的曲江已經沒有能力察看青青的情況,體內那股毀滅一切的力量全部集中在口鼻和咽喉,如同一團烈火凶狠地炙烤著,仿佛隨時能降曲江化成灰燼。
曲江勉強撐起身形,雙手狠狠卡住自己脖子,似乎希望用這種辦法熄滅體內的火焰,喉嚨裏不由自主地發出野獸頻死時的怒吼。
背部衣服被炙出一個碗大的破洞,身體也出現一片傷口。傷口裏肌肉的紋理清晰可見,晨曦中恍然可見數條銀色在紋理中亂竄。
曲江的嘶叫聲越來越低,臉龐憋得通紅。恰在此時又有一道閃電急落,精確地擊中傷口,另一股完全不通的力量順著剛才的線路侵入曲江的身體,不過這股力量帶來的是麻痹,全身登時抖動起來。
新的力量在曲江的體內翻湧,直到與第一股力量彙合,彙合在一起的力量撞開曲江的雙手直衝頭頂,曲江感覺到腦中轟鳴一聲,一股熱流順眉心而下在體內一圈圈流轉。
曲江腦中完全空白,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體內的力量也不知轉了多少圈竟然緩緩消融。是的!是消融,沒有奔流而出,而是像涓涓細流被貧瘠的土地吸收一般,完全融入曲江體內。從劇烈的疼痛中平複過來,曲江竟然感受到一種快意。
“啊!我的眼睛……,我怎麼看不見了?”曲江還在感受通體被洗滌的快意時,青青嘶叫聲響起。“我的眼睛……嗚……”
“你怎麼樣了?”曲江顧不上自身感受急忙詢問了青青的情況,沙啞時嗓音倒把自己嚇了一跳。
“我看不見了……什麼也看不見了……啊……”青青不斷狂叫著,手不停地前後揮舞。
“別怕!我們去醫院”曲江隻知道狂奔,背著青青一路狂奔。
路兩旁的樹木呼呼地向後掠過,風吹動背上青青的長發,青青停下哭叫,默默地伏在曲江的脊背,臉龐輕柔地摩擦他的頸項,任由淚水打濕他的脖領。
鄉衛生院無法收治青青,醫生驚恐地望著曲江通紅的雙眼,小心翼翼地說道:“還是盡快到縣醫院去吧,這裏……太簡陋,弄不好會耽誤她的病情。”
“縣裏怎麼走?”曲江二話不說,背起青青,用嘶啞的聲音問道。這聲音仿佛能撕裂空氣般,讓人耳朵仿佛針刺樣難受。
“鄉……政府……門口,九點鍾……有一班車。”醫生說話時聲音顫抖,小腿不停哆嗦。
“九點鍾……九點鍾……”曲江不住嘟噥著,看看牆上的鍾,時針還沒到六,也就是說還差三個多小時才有車去縣裏。曲江等不及,衝出鄉衛生院。
牌樓鄉隻有一條街道,街道兩旁林立著儲蓄所、小賣部、小酒館。此刻都還沒有開門,路上隻有三兩個行人,汽車卻是一輛也不見。曲江很快在街道上走了個遍,一輛車也沒找到。
“青青,別怕!縣裏一定能治好你的傷!你一定沒事的。”青青一直不肯出聲,曲江摸不清頭緒,惟有緊張地勸慰。“沒車,我背你跑過去,我跑得快,很快就到了。”
曲江狂性大做,說話間朝著縣城方向又狂奔起來,速度越來越快,從閃電中得到的力量自然運轉起來,曲江仿佛覺得自己的體力無窮無盡。
“阿江,別這樣,我沒大事的,隻是看不見東西,我們等會坐車去!”青青感覺到氣流的湧動,知道曲江真的又在背著她奔跑。忽然眼睛不再疼痛,心裏的被一種溫情充滿,貼著曲江耳邊細聲說道,同時彎過手摸索著曲江的臉龐。
“沒關係……我……很能跑,忘了……麼?”聽到青青終於出聲,曲江提起的心總算放下大半,狂亂的心情逐漸平靜,腳下卻沒有停下來,依舊快速奔跑著。
“不要!阿江,會累壞你的!阿江……”青青淚水再次湧出,可是這次她自己也分不清是什麼原因,淚水的味道依舊苦苦的、澀澀的,心裏卻是甜絲絲的。
“不……會,小……時候我……就背著……你……跑過……好幾十裏……,還……記得麼?”風呼呼地灌進曲江的嘴裏,聲音斷斷續續。
“記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一輩子……”青青聲音越來越細,參雜在風中無法讓曲江聽得清楚。
曲江跑得確實很快,快到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三個小時居然跑完百裏路程,九點鍾不到已經衝進了縣醫院。
青青也很吃驚,雖然她從沒來過縣城,但路程遠近總還知道些。伏在曲江背上僅能聽到擦過耳邊的風聲和曲江發出的令她心醉的呼吸聲,騰雲駕霧般度過這幾個小時的時間,沒想到這麼快已經到了縣城,心裏甚至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
更吃驚的在後麵,兩人扔下一切行李,兜裏剩下的錢居然連一個最簡單的化驗都做不起,好不容易到了縣城卻因為沒錢而無法看病,曲江狠狠攥緊拳頭,心裏暗罵這吃人的醫院。
青青靠坐在縣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緊閉著眼睛,嘴角微微上彎,眉宇間沒了憂愁和傷感,好象不是來醫院看病,而是陪著心愛的人在公園中消磨無聊的時間。
“會好起來的!我這就給學校打電話,求老師們幫忙想想辦法。”
曲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攙著青青走出醫院,找到一個有公用電話的小賣部給鄉中學掛了電話。同校長講明所發生的一切,希望學校能幫忙想想辦法。
校長仔細詢問幾遍,確認全部情況都清楚後,讓曲江在原地等他回電話。
“阿江……”
掛上電話正在發呆的曲江聽到青青的呼喚,連忙應道:“放心吧!校長說他們召集全校的老師想辦法,相信一會兒就能回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