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指向夜間十一點。
新州市工業局辦公室主任陳衛華將筆停在寫給市整風辦關於本局反右派鬥爭進展情況報告中的最後一個字上。
他自我欣賞地將頭左右稍稍晃動著,打量一會兒自己俊秀的字體,在字的後麵輕鬆地劃了個句號。
他將筆放下,從座位上站起來,舒展一下雙臂,長噓了一口氣,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燈光和星鬥闌幹的夜空,想象著第二天將此報告稿交到局黨委書記何誌田手上時的情形。他一定又會像每次接到自己寫的材料時一樣,先是“嘩嘩”地翻它幾頁,然後稱讚說:“小陳呀,你不愧是大學生,字寫得帥,語言也通暢得體,好材料、好材料。”說完告訴他兩小時後到他的辦公室來,一起商量修改意見。
“真是的,何書記工作總是那麼不怕勞累,雷厲風行。多長的材料,隻要遞到他的手上,白天兩個小時後準拿出修改意見。要是晚上他也連夜審閱,第二天早上一上班,第一件事也準找你聽他的想法。”
陳衛華對何書記辛勞勤政的精神在心中感慨一番,鎖上門,走出自己的辦公室。
樓道在昏黃迷朦的燈光中靜靜地躺著,牆壁上貼滿了大字報。
陳衛華看見自己寫的一張“堅決擊退右派分子猖狂進攻”的大字報的一角沒有貼好,脫離牆壁耷拉下來,便又返回辦公室,取來糨糊重新將它貼上。貼完正挪步欲走,卻聽到機關會議室內似乎有什麼響動。
“這麼晚了,難道會議室裏還有人?”他有些不放心,便走到會議室門口,推一下門,沒有推開,就掏出鑰匙伸向鎖孔。
門開了,映入陳衛華眼簾的景象卻使他瞳孔放大,全身的汗毛都齊刷刷地豎立起來。
會議室外的燈光穿透玻璃窗,將一個隱藏在窗簾後的女性身體的側影毫無保留地映在窗簾上。長長的披發,高聳的乳峰,豐圓的肩膀,肥厚的臀部,一切都是那麼清晰明確。
陳衛華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便用手背揉揉眼睛,可當他放下手再看時,眼前的景象更讓他驚懼不己。
隻見那女子撥開窗簾,渾身上下一絲不掛,通體雪白,如冰如玉。她輕移秀步,飄飄忽忽,慢慢悠悠地向陳衛華走過來。
陳衛華的心髒早己跑到了嗓子眼,以每分鍾一百多下的速度狂跳著。
就在他張嘴要喊叫的時候,一個硬硬的東西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頭上。
―股鮮血湧出,陳衛華覺得自己走進了黑黑的夜空,數不清的金色流星在眼前劃動,他慢慢地隨著流星向夜幕深處走入。在他尚未完全失去知覺的一刹那,似乎聽到在非常遙遠的地方傳來一男一女的對話聲。
“哎,你可別把他打死了,否則我們可就完了。”
這是女人的聲音。
“顧不得這些了。死了算他命短,不死算他命大,誰讓他長著雙眼不會用,招災惹事呢?”
這是男子的聲音。
“這聲音怎麼這樣熟啊?他們是誰呢?這麼晚在議室……”
僅僅是一瞬間的思索,陳衛華便覺得自己的身體忽悠一下子墜入了黑暗之中,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陳衛華躺在會議室的水泥地麵上,沉沉地睡著。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慢慢地醒了過來。睜眼看看窗外,天已大亮。
陳衛華雙手支撐著坐起,覺得腰腿麻木,頭脹脹的地疼。
他又試著站了起來,將酸軟無力的身體移到一張椅子上坐下,雙臂疊放著墊在頭下,趴在會議桌上。
陳衛華思索自己躺在會議室地麵上的原因。
開始時大腦一片空白,什麼也回憶不起來。
慢慢地有了不太清晰的印象。
最後終於想起了自己寫彙報材料寫到夜晚,欲回家時因聽到會議室內有動靜就走入的經過。
“那一男二女是誰呢?”
陳衛華翻閱起在大腦裏儲存的信息,對單位的人們過開了電影。回想他們的音容笑貌,分辨他們的言談語音。突然,他全身顫抖,驚恐起來。
“難道那男的是何書記?那女人呢?女人又是誰?”陳衛華苦苦思索了一會兒,又讓他大吃一驚。根據那女人的聲音和體形判斷,分明是局財務科的會計李莉。
“能是她嗎?那個梳著兩條長長的發辮,平時不多言不多語,給人印象沉穩凝重的年輕女人?”
陳衛華真是又害怕又後悔。
他後悔自己為什麼非得加班加點幹工作。他後悔自己為什麼在那麼深的夜晚,一個人聽到會議室內有響動,不仔細想想就走了進去。
“這下可完了。”陳衛華想:“昨晚他們照我頭上那一擊,不想把我打死,也想把我打殘,現在他們的目的沒有達到,今後能饒過我嗎?一定還會想辦法整治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