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有誌者事竟成(2 / 3)

有人坐在艙簷下,將我們輕得無法再輕的埃及茶也倒掉了。還有那個土製的爐子,連同木炭一起被扔進了海裏。衛生紙,調味品,似乎沒有什麼能夠幸免。

我的喉嚨像被堵上了什麼東西。有些人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有些人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有些許羞愧,些許痛苦。如果就這樣一直沉下去,還是讓這場混亂和破壞在一定的範圍和限度內自生自滅吧,否則,人們總覺得沒有盡力而為,這種可怕的想法會給思想上增加負擔。內心的平靜受到困擾,這才是最大的危險所在。這時,船上的雞也開始撲騰著落下水去。兩個人拿出短斧和刀子,準備把雞籠劈開,好把雞扔下水,因為普裏默斯爐不好使,我們吃不了雞肉。現在該是製止這場混亂的時候了。雞已經完蛋了,但喬治卻央求留下這船上惟一的鴨子。正如“太陽一號”上的鴨子辛巴達一樣,這隻鴨子也可以在船麵上大搖大擺地隨意走動,並咬薩菲那隻猴子的屁股。薩菲已經長高了幾英寸,但還是一個小淘氣,就跟我們上次航行中把她當做我們的吉祥物時一個樣。而我呢,則把前艙的空雞籠拆開,做成一張輕便的餐桌。有些人卻想把這張餐桌和幾條簡陋的板凳扔掉,說我們吃飯的時候可以把杯子和盤子端在手裏。但這個提議遭到了我和諾曼的一致反對,我們兩人都把吃飯看成是一天中最大的享受。

“無論如何,如果我們活得跟豬沒有什麼兩樣,那我們的士氣就會毀於一旦。”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海軍官員,諾曼這樣說道。

我們的情緒又恢複了平靜。氣氛也緩和了許多,仿如避雷針起了作用。船上空出不少地方,我們可以在船上走動自如,再也不必接踵摩肩了。但風還是沒有刮起來。

第二天仍然風平浪靜。接下來的兩天依舊無風無浪。我們幾乎原地不動。船倒是停止了下沉,但也沒有任何顯著的進展。

“根據統計,每年5月份,此處風平浪靜的幾率隻有百分之一,”諾曼用手指著航海圖說道,“但在過去的一周裏,我們碰到的怎麼盡是無風天氣呢?”

我們試圖劃動那又長又重的舵槳,但無濟於事。不過,我們目前似乎已經脫離了危險。於是我們縱身躍進大海,享受著生命的喜悅。陽光照耀在我們身上,這邊是加那利群島,那邊是非洲大陸。它們都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海水又清又涼,諾曼拖著鴨子一起暢遊。薩菲用後腿倒掛在船舷上,勾著身子嬉水。多麼誘人的海水啊!可是,天啊,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那些在水麵上下浮動的黑色小油塊呢?實際上,自我們出航以來,瑪達尼每天都會撈起一些油塊來作為樣本。這次,我們想抓緊每一天的時間,進行一次更為係統的研究。上次,我們隻是注意到了海洋的汙染問題,肮髒的海水慘不忍睹。我們把報告和樣本送至聯合國挪威代表團,結果引起了極大的關注。顯然,進行一次更為徹底的調查研究十分必要,更何況現在海水又在我們的眼皮底下了。從早到晚,海水既是我們的漱口杯、洗臉水,又是我們的浴缸、澡盆。慶幸的是,油塊之間的空隙足夠大,我們還不至於撞進油塊裏。我們潛到紙莎草船底,那裏的海水清澈透亮,聚集著大群大群的魚兒。有長著條紋的鯖魚,有渾身斑點的剌鯧,或在船底的陰影中來回遊弋,或在紙莎草近旁休憩停歇。紙莎草光滑結實,強韌堅固,那鯨魚肚狀的船身,甚至比“太陽一號”還要漂亮。瞧那兒!是一條又肥又笨的大鯰魚,將近有五尺長呢。據此判斷,我們尚未遠離加那利群島,因為這些魚是不會冒險遊到深海裏去的。隻見那條鯰魚朝這邊遊了過來,碰了碰喬治的潛水麵罩。又有一條八英寸長、長有斑馬狀條紋的鯖魚,像一艘小型的喬柏林飛船,朝著我的指尖遊來。聖地亞哥說得對,這種魚隻有在水麵上時才會遊動。從水裏向上看去,它們不像在遊,而似在飛,如同自由的鳥兒一般。兩個外形奇特的生物從我的鼻子底下遊了過去,活像兩隻剪掉了雙腳的長筒襪。再看那邊,一張圓盤漂浮在海麵上,很像一隻橡皮做的海蜇。但是,由於“葡萄牙軍艦”在我們的腦海中記憶猶新,對於這種不知名的無脊椎動物,我們一律敬而遠之。

“鯊魚,大鯊魚!”

它離我們很遠。隻見它的背鰭和尾鰭劃過水麵,中間隔著好長一段距離。由此可見,這條鯊魚可不是一般的大。它並沒有打擾我們,泰然自若地從我們前麵遊了過去。

在水中目睹了“太陽二號”的英姿後,大家情緒高漲,心情大好。船尾依舊堅固、美觀,船身一點都不向右傾斜,也沒有一根紙莎草鬆落。尤利和喬治甚至認為船頭的紙莎草稍稍上浮了一些,也許是因為前幾天在吃水線以上吸收的水分被灼熱的太陽蒸發了。前一天他們還說,桅杆前每次至多能站兩三個人,以防止船首下沉。而現在,他們一致同意用我們剩餘的材料做幾把椅子,在前艙弄個舒適的餐廳。

整整一個星期,我們無所事事地躺在船上。船朝著東南方向漂移。偶爾從東西兩邊吹來的絲絲微風根本無濟於事,船帆紋絲不動。海水在我們身下緩緩地流動。大海奔流不息,隻是我們看不到而已,因為我們的船和海水在以相同的速度前進。這時,四周終於起風了,雖然很小,但給我們帶來了一絲希望,期盼大風起兮雲飛揚,我們好乘風破浪。當我們洗澡或潛入水下同溫順的魚兒玩耍時,身上總會綁著一根長繩。如果變幻莫測的海風讓草船突然行駛起來,繩子就會把我們拖住。要是脫離了船隊,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天,風平浪靜的日子快要結束了。諾曼、聖地亞哥和鴨子辛巴達都係著繩子在水中暢遊,我也跳進海裏,潛到草船底下,然後遊到船的另一側,仰躺在翻著細浪的海麵上,愜意地享受著日光浴。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自己置身於世外桃源,正悠閑地度假。鴨子遊泳時,身體沒入水麵的部分確實難得一見,其實也就是一個胖胖的鴨肚子,再加上一對不停拍打的鴨蹼。我轉了個身,欣賞著旁邊美輪美奐的草船。看上去還真有點諾亞方舟的派頭呢,黃澄澄的稻草和竹條,桅杆上的猴子,艙頂上的鴿子,露在艙門外的兩隻光腳丫,好一幅奇特的景象!船帆微鼓,舵槳周圍泛起點點漣漪。我們的船真的動了起來。奇怪,我怎麼沒感覺到繩子在拉我呢,它可真夠長的。不對勁呀,繩子!繩子哪去了?找不著了!不見了!一定是剛才遊泳的時候弄丟的。“太陽二號”已經啟航,隻有我一個人還在大西洋上曬著太陽。我不由地感到一陣驚慌―我掉隊了。我立刻告訴自己不要緊張,“太陽二號”並未走遠。跟喬治和諾曼兩位遊泳冠軍相比,我的泳技差得很遠,但就眼前這點距離,我還是能夠趕上。我終於沒費多大的勁就追上了“太陽二號”,然後用手抓住船身上綁得緊緊的細繩,縱身躍上了甲板。見到紙莎草船如此堅固,心裏總算踏實了。我二話不說,動手在左舷上裝了個自己設計的淋浴網,一個像大袋子一樣的東西。有了它,我們就能在航行途中爬到裏麵去洗海水浴。我們不敢在船上洗澡,因為肥皂水會積在紙莎草縫隙裏,不像普通的甲板可以刷幹淨。而肥皂水會對紙莎草產生什麼影響,我們並不清楚。

來自東北方向的信風刮了起來。我們奮力劃動舵槳,波浪推著草船向前飛駛,四周早已不見陸地的蹤影。5月26日,諾曼從艙頂上爬了下來,手裏還拿著六分儀、紙和鉛筆,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肯定是我們順利通過朱比角了。好哇,“太陽”號最危險的敵人―海上的險峰峭壁已經被我們甩在身後了。波瀾壯闊、一望無際的大海再次呈現在我們麵前。與上次不同的是,“太陽二號”的船尾依然高高翹起,兩根電線杆粗細的舵槳完好無損。在起航前,凡是見過這兩個龐然大物的人都覺得好笑。他們說,我們應該用細一些、輕一點的舵槳;要是這樣巨大的木料折斷的話,那纖細的紙莎草早就斷了一百次了。

我們從沒有想過草船上的生活竟會如此愜意。從遠處的海岸上飛來一群色彩鮮豔的鳥類。他們拍打著翅膀,似乎在經過長途飛行後早已疲憊不堪。它們一會兒停歇在桁端、艙頂,一會兒落在舵槳上,一會兒又棲在船頭或船尾。卡洛曾把草船幻想成浮動的鳥窩,而今幻想卻成為了現實。有些是我們的舊友老鄉,比如野鴿、山雀、燕子、金翅雀和麻雀。一隻貌似鸚鵡的金絲雀長著藍綠相間的羽毛,光彩奪目,異常美麗。還有一隻腿上套著銅環的信鴿,在我們的頭頂盤旋。過了一會,它落在了桅杆上,最後飛到藍色的聯合國旗下麵,同操舵的人會合。這是和平鴿呀,大家都這麼想。這隻鴿子和船上懸掛的藍色聯合國旗仿佛融為了一體。在那個銅環上寫著“27773-68A西班牙”的字樣。我們的草船變成一個浮動的動物園了,各種各樣的魚類在水下默不出聲地陪伴著我們。船上,到處都棲息著色彩絢麗的小鳥,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它們在原來飼養家禽的小碗和穀物裏飲水啄食。可是,當我們的草船穩健地向前駛去,愈來愈遠地離開加那利群島,卻沒有一點靠岸的跡象時,這些小鳥就一個個向我們告別了。隻有那隻漂亮的金絲雀因為飛不動,隻好呆在船上日益消瘦。它是食蟲鳥,但我們連一隻蒼蠅都拿不出來。那隻信鴿卻愛上了鴨子辛巴達的口糧。它吃得胖胖的,愈來愈溫順,顯然下定決心跟我們去美洲了。

風起浪湧,“太陽二號”似乎也稍稍浮起,看上去就像是那迎風招展的巨帆在把前半截船麵往上提升。整個草船猶如一隻風箏,隻是由於負載過重而不能展翅高飛。海上的疾風為它加油鼓勁,隻見它加速行駛,好像要把耽擱的時間追補回來。它以每天六十海裏、七十海裏或八十海裏,即每天一百一十公裏、一百三十公裏,甚至一百五十公裏的速度,帶著我們跨越大西洋。

船上的生活很快就變得井然有序。大家都十分愉快,放聲高歌,開懷大笑。船上的裝備無需修理,值班的工作也很輕鬆。陶壇裏裝著可口的食物,用不著定量配給。船上還有四位高級廚師。喬治最拿手的是又香又辣的埃及菜,小原啟的烹調技藝堪稱一流,恐怕連埃及法老都會妒忌我們。瑪達尼的洋蔥燴鹹肉總讓我們胃口大開,卡洛總是任勞任怨地做他的“常任廚師”。這一切使我們覺得自己仿佛坐在頭等艙內,乘風破浪向前飛駛。

暮色中,巨帆把陰影投射在船身上,七個曬得黝黑的大胡子圍坐在用雞籠改裝的餐桌旁,興高采烈地吃著晚餐。還有一個大胡子站在船橋上,迎著夕陽,轉動著粗大的舵槳。羅盤指向正西,落日把最後一絲餘暉灑在前方的海麵上,宛如孔雀開屏,瑰麗絢爛。我們乘坐的這隻金色的天鵝,正追隨著這永恒的太陽,向前疾馳。右舷的上空,亮起了大熊座和北極星。它們是我們的好朋友,是我們這個小天地中的成員。自上次航行以來,我們就十分熟識了。

夜風吹拂,清新宜人。我穿上長褲和毛衣。瑪達尼也穿上厚厚的摩洛哥長袍,戴著尖尖的頭巾,就像一個中世紀的僧侶。在浩瀚的夜空下,他跪於艙頂,俯下頭去做禮拜。他性格開朗、和藹友善,是一位難得的好旅伴。他代替了阿布杜拉,代表著非洲的有色人種。他不像阿布杜拉那樣膚色漆黑,但也是柏柏爾人中最黑的了。在啟航前三天,薩菲的海港上再也見不到阿布杜拉的身影,他是“太陽一號”船隊中惟一離隊的人,讓人抱憾。阿布杜拉作為難民離開乍得已有一年的時間,在這期間,乍得內戰愈演愈烈,一方是北部的伊斯蘭教徒,一方是由法國海外兵團支持的基督教黑人政府。他在這兒有一個妻子,那兒有一個老婆,但由於地域的阻礙,無法享受正常的家庭生活,這使他日益不安。他經常是這隻手拿著一張相片,是三個漂亮的非洲兒童,攝於乍得;那隻手拿著一封電報,說他新娶的愛妻剛剛在開羅給他生了個女兒。如果阿布杜拉再次坐草船出海,誰來替他解決這些家務瑣事呢?再會,阿布杜拉,我們都會想念你的。在我們居住的旅館,阿布杜拉剛剛走出大門,瑪達尼就從旅館的接待處後麵笑嘻嘻地走了出來,問我們是否能夠帶他出航。這家旅館不久前被薩菲一家大型的磷酸鹽工廠接管,瑪達尼被委任為旅館的總管。我們正需要一個純正的非洲人來接替阿布杜拉。於是,他就這樣被七個準備出海航行的房客帶走了。

當時,我們認識瑪達尼才三天。可是我們過去誰也不認識小原啟。剛好我有一個瑞典朋友要去東京商討電視節目的交流問題,我便請他推薦一位身體健康、性情友善的日本攝影師。沒過多久,敦實矮小的小原啟就推開薩菲旅館的房門,背著攝影器材,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他是個很懂得生活情趣的人,喜歡哼哼小曲,耍耍柔道,練就了一身好肌肉。我們問他有無航海經驗,他回答說,曾坐汽船在東京灣觀光旅行,後來,又去過南美的的的喀喀湖拍攝那些乘坐蘆葦船的印第安人。

“你呢,瑪達尼?”諾曼急切地問道。

“當我第一次從馬拉喀什來到薩菲時,曾離開碼頭,去海上打魚。但因為暈船,隻好又回到岸上。”

“這一次又都是‘旱鴨子’。”諾曼瞅著我,有些失望地說。

“但他們肯定不會像水手那樣,把草船當做一般的木船,把重的東西全部放在受風的那一側。”我又想起去年的那場大禍,“明白自己對草船航海一無所知的人,反倒最穩當。一名經驗豐富的滑雪運動員很少能成為一名優秀的跳傘運動員,他們缺少靈活性。”

最開始的兩天,這兩個初試身手的海員全都因暈船而倍感折磨。狹窄的草船顛簸搖晃,就像一隻在狂風巨浪中顛沛漂流的空瓶子。後來,佛祖和真主似乎聽到了他們虔誠的祈禱,把風平浪靜的天氣帶到海上,讓那些統計數據和氣象圖完全失去了效用。等到海風再起,這兩位來自日本和摩洛哥的代表就已經能夠適應了。像在“太陽一號”上一樣,我們有福共享,有難同當。曾有人膚色白皙,但如今已被曬成褐紫色,膚色本來就深的人則愈發黝黑,誰也不會去想什麼家譜、證書、會員卡或護照一類的事情。甲板前側的空地不多,後側的空間更少。船艙兩側隻留下三英尺寬的過道。船艙矮得讓人直不起腰,要想舒展筋骨隻有爬到艙頂上去。除了矮,它還很窄。躺在裏麵翻身時,不是膝蓋壓上別人的肚子,就是胳膊肘碰到別人的眼睛。即使夜間艙內漆黑,桅索和船橋的吱嘎聲響成一片,也聽得出是誰在祈禱,誰在打鼾;誰的吃相如何,誰的玩笑幽默,彼此全都明明白白。隻有聖地亞哥和喬治偶爾會找尤利討要安眠藥。別人都能睡得著。我們好像是在舉行一場不散的宴會。這裏無任何隱私可言,從早到晚,不分場合,我們全都形影不離。

如果說,美國人和蘇聯人互不了解,現在有兩個人卻成了莫逆之交。如果說,阿拉伯人和猶太人是天生的敵人,我們船上早該出現勢不兩立、你死我活的局麵。如果說,萬能的主隻允許人們供奉一位神靈,在“太陽二號”上早就發生宗教戰爭了。我們分別來自八個不同的國家,各有各的語言。但日常用語隻限於英語、意大利語和法語,偶爾也講阿拉伯語和西班牙語,隻在夢中才講俄語、挪威語和日語。隻要一有空閑,通常是在晚飯以後,就會有兩三個人坐在桅杆下,其餘的人則圍坐在雞籠餐桌旁,互相爭論,一起合唱或講些趣事。不去船艙,是因為那裏總有人在睡覺。我們也討論政治問題,但從不會拳腳相向。因為在這裏,允許自由爭論東西方問題,更沒有荷槍實彈的人在旁邊監視。要說武器,船上能派上用場的隻有手叉、斧子和魚鉤。但我們隻用它們來為大家服務,因為我們“同命相連”。和所有人一樣,我們也討論巴勒斯坦問題、非洲的部族爭端,以及美國對越南、蘇聯對捷克的幹預。但誰也沒有勃然大怒,誰也不會聲嘶力竭,大多數時候,我們的意見都趨於一致。我們也探討了宗教問題,但誰也沒有感到受到了神譴。我們有天主教徒、科普特基督教徒、伊斯蘭教徒、佛教徒,也有無神論者、自由思想家和半基督教徒的猶太人,在我們小小的方舟上,居然容納了這麼多不同信仰的人。不過,反倒是一枝失而複得的牙刷引起過一場爭論,當我們就它的歸屬問題進行討論時,聽到了好幾個人的咒罵和怒吼。看來,縱然相隔千山萬水,人類在人性深處還是極其相似的。鼻子底下的牙刷遠比千裏之外的大炮具有威力。人與人之間千差萬別,但人類最本質的情感卻亙古不變。不管我們是否相互理解,但我們在同一條船上相依相偎,同呼吸,共命運。我們因為相同的理由而欣喜鼓舞,抑或惱怒憤慨。我們竭盡全力互相幫助,因為幫助別人就是幫助我們自己。一人操舵,別人都能安睡;一人做飯,別人都能飽餐;一人補帆拉纖,大家都能前進。我們必須保持最好的精神麵貌,時刻準備著,一旦遭遇外來威脅,我們必定聯合起來,奮力加以還擊。

日子一天天過去。幾個星期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

“太沒勁了,”卡洛俯身撿起釣魚竿,輕鬆的語氣不像是在抱怨,“沒什麼可修的,沒有木料折斷,也沒有繩子需要拚接,跟‘太陽一號’真是大不相同。”

他坐上船頭,兩腳伸出舷外,拿一條小飛魚當魚餌,掛在魚鉤上。這種飛魚大量飛上草船。在船底的飛魚中,還混雜著剌鯧,它們味道鮮美,隻要一垂釣,就會立即上鉤。可是我們覬覦已久的海豚或金槍魚,這次卻很少見到,它們是最讓水手們垂涎的美味佳肴。金槍魚常常拍打著尾巴,高高地躍出海麵,但離得太遠,我們的魚餌對它們根本不起作用。有一天,喬治在遊泳時遇上一大片望不到邊的銀色魚群,這種魚看上去就跟雪茄一樣,名叫“東方狐鰹”。還有一次,在靠近非洲的海麵上,一群大鯨魚迅速地從草船旁邊遊了過去。這也許就是我們上次遇到過的那一家子吧。有一條扁扁的蝠鱝,就跟我們的船橋那麼大,猛地躍入半空,然後像一塊烙餅似的掉了下來,打得水麵浪花四濺。好幾隻海豚急急忙忙地遊了過去,但它們也不忘調劑放鬆,不時地浮出水麵,快活地縱橫跳躍。一條無精打采的肥鰻鱺,有一人多長,大腿般粗,懶洋洋地扭動著,消失在浪花之中。一天下午,有一條粉紅色的巨型魷魚,從船底爬了上來,一步步摸索著從船身爬到舵槳,然後將十個觸手一起舉過頭去,突然把水一噴,就向後射到海水深處不見了。

可見,大洋裏存在著不少生命呢。可是海上的油塊要比魚多得多。在第一個月裏,瑪達尼隻有三天沒有見到水麵上漂浮的黑色油塊,卻是因為那時波濤滾滾,根本看不真切。6月16日,我們出航已經整整一個月了。海水汙濁不堪,海麵被大小不一的瀝青塊所覆蓋,大的像馬鈴薯,小的隻有豌豆或是米粒大小,在裏麵洗漱,令人十分難受。但是從摩洛哥到加那利群島的航程中,我們才見過比這更糟的狀況,當時,風平浪靜的天氣讓我們能把海上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5月21日,我曾在航海日記裏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這樣的汙染讓人心驚膽寒。瑪達尼正在打撈瀝青狀的油塊,它們有梅脯大小,上麵還長著小藤壺。有些則寄生著小蟹、蟲豸和多足的甲殼動物。到了下午,平滑的海麵已經蒙上了大量褐色和黑色的瀝青塊,漂浮在一層肥皂水似的東西上邊。海麵上處處折射出各種顏色,好像潑上了一層汽油。”

在同一片海域,幾個形似長襪的腔腸動物遊來遊去。這些動物身體緊繃,看上去就像橘色和綠色的長條氣球。可是,它們還有成千上萬死去的同胞,漂浮在油塊中間,如同泄了氣的氣球,又扁又平。我們隨著這些油塊和死蟲整整漂浮了兩天,才從這片汙水中掙脫了出來。這一段嚴重汙染的海麵,也沿著相同的航線向美洲漂去,隻是比我們的船緩慢罷了。後來,當海浪又起時,拳頭大小的油塊隨著海水衝上船來。海水透過紙莎草間的縫隙流走,但它們卻留在了船上。可是,石油汙染還不是現代人對大海的惟一“饋贈”。我們每日觀察,幾乎沒有一天見不到塑料容器、啤酒罐、瓶子,或是其他易腐品,如包裝袋、軟木塞和各種垃圾,緊貼著草船漂流而過。

當草船再次駛入油汙黏濁的海麵時,我們已經航行了一千七百二十五海裏,餘下的航程隻有一千五百二十五海裏。第二天,風力強勁。又過了一天,也就是6月18日,我們遇到了兩次航行都不曾見過的巨浪。風還不算狂暴,陣風達到八級,但一排排急浪卻越來越高,與風力不成比例。也許在東北方向的什麼地方刮起了大風暴。這種景象起初使人感到興奮,但逐漸又使我們感到焦慮擔心。隨後又覺得驚喜和欣慰,為我們的傑出表現而自得。最後,我們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為我們這個小小的胡桃殼居然能搏擊這屹立如山的巨浪而嘖嘖稱讚。該我當班了,我獨自一人站在船艙後的船橋上,右舷的舵槳已經緊緊固定。我轉動著左舷的舵槳,使草船迎著海浪前進。眼前的層層激浪與淺水灘上的碎浪可大不相同。一道巨浪打來,通常會形成一道陡坡,把我們抬到半空。當我們攀上風口浪尖,浪峰就會突然崩塌下來。我們就在一片浪花飛濺中,船頭朝下,尾巴朝上,箭一般地射向深藍色的水波,掉進深深的浪穀中。如果船身一橫,大家就沒命了。

“二十英尺,二十五英尺。”

人們猜測著那浪脊的高度,既感到歡欣,又感到驚恐。

“三十英尺。”如今那浪峰已經高過桅頂了。

三十英尺。瑪達尼拚命忍受著暈船的煎熬。濃密的烏雲和疾風驟雨從四麵八方向我們湧來。船上的所有裝置運作起來如同鍾表一般精準無誤。盡管巨浪排山倒海,但“太陽二號”應付起來卻靈巧自如。除了船麵上時時濺上浪花以外,簡直無可挑剔。隻要我們把船尾朝著身後不停追趕的海浪,就不會出問題。所幸的是,浪起浪伏,富有節奏,間隔適中,恰好同“太陽二號”的長度和形狀相當。一個浪頭,又一個浪頭,再一個浪頭,排列得那麼整齊。此時,最好不要朝後看,一定要專心致誌,將舵把穩把直。我們竭力逃離這滔天巨浪,身後,仿佛有無數排玻璃牆正向我們壓將過來,要把我們埋進水底,讓我們無處藏身。我的夥伴們不用當班,他們一個個地爬進船艙,眼睛瞪著艙頂,耳朵聽著怒海震耳欲聾的狂吼。隻有卡洛這位登山運動員還坐在高高的船頭,這是他心愛的地方。隻見他晃動著雙腿,如同騎在馬背上。

我又一次覺得草船被推上半空,而且這一次特別高,然後隨著坍塌的浪峰向前俯衝而去。現在這道浪頭已經追過我們,它在我們前麵升騰,平滑流暢,鑲著幾道白紋。

“這個浪頭比桅頂還要高。”卡洛急切地叫道。雪白的牙齒在他紅色的濃髯中閃閃發亮。

過了一會兒,他從船頭上下來,踉踉蹌蹌地向後走去。他拖著安全繩,鑽進了船艙。他告訴我們,當草船翹起尾巴,開始往下衝時,他看見那浪穀裂開一個大口,我們好像要一頭紮進一個水淋淋、深不見底的墳墓。這駭人的景象還是不去目睹為好。

很快就要換班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一秒也不敢大意,決不能讓船身橫過來。現在已快接近下午4點了。又一個巨浪怒吼著,從我們身後呼嘯而來,比以前所有的浪頭都高。我咬緊牙關,使出渾身的力氣,心中隻有一個信念,決不能讓海浪把槳片掃開。我感到好像有一堵巨型水牆把船尾托起來,慢慢地往上升,往上升。我雙眼死盯著羅盤,好把握住航向。一定要保持平衡,與海浪成直角。這個龐然大物在我們腳下翻滾,難道我們就這樣一直往上升嗎?浪脊就在船舷兩邊,好像正要湧過來一樣,浪花飛濺,頗為壯觀。刹那間,船身急劇傾斜,正要以可怕的速度向下飛馳猛衝。我們就像是坐上了一個裝有巨帆的滑浪板。險情就在這個時刻發生了。一聲巨響,是巨木崩斷的聲音。船身和舵槳全都劇烈地震動。“太陽二號”好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左舷旋衝向最前方,斜斜地朝著浪穀栽了下去。

這仿佛當頭一棒,把我打迷糊了。我膽戰心驚,猶豫不決。等我緩過神來,鼓起勇氣回頭一看,哎呀,舵槳!左舷那一根碗口粗的舵槳已經斷裂,寬大的槳片耷拉了下來,掛在安全繩上蕩秋千。我剛看了一眼,又一個巨浪就突然朝船頭湧來,一直朝右舷衝去。現在,我們的船尾已經喪失了抵禦海浪的能力,不能把我們抬到半空了。

“全體出動!左舷舵槳斷了!尤利,快拿海錨!”

船身和船橋在巨浪的衝擊下,已經嚴重變形。我心急如焚,趕緊從船橋上滑下來,鬆開那固定右舷舵槳的繩子。巨浪衝擊艙壁時發出的吼叫聲,以及船帆拍打桅杆的巨響,比船橋上的呼喚聲顯得更加清楚有力。船艙裏的人蜂擁而出,他們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雙手在腰間鬆鬆地係上了保險繩。

“拋哪一個錨?”

“最大的那個。”

我解開右舷舵槳的繩子,但它上下兩端各有一個硬木卡子把它卡住,所以舵槳還是一動不動。巨浪一個接著一個,鋪天蓋地地朝我們劈來。狂風、惡浪把巨帆和船身隨心所欲地拋來拋去,肆意蹂躪。突然,桅杆發出了不祥的吱嗄聲。

“不好,趕快收帆!”

為了加快船速,諾曼剛剛在一根竹杆上掛起了一麵小頂帆。竹竿早已折斷,那麵小頂帆卻還向著主帆迎風飄揚,仿佛一個泄了氣的皮球。

“趕快降下主帆,不然就要撕裂了!”

諾曼站在艙前指揮。他親自爬上桅頂,把那麵頂帆用刀子割斷。隨後,由五個人抓住升降索,開始把帆往下降。那二十三英尺長的帆桁馬上就離開了桅頂。可是,主帆卻被風鼓得滿滿的,把那沉重的帆桁吹得一會兒上一會兒下,根本無法收下來。站在艙前的五個人使出渾身力氣,用他們的體重來對抗這麵仿如風箏般瘋狂起舞的巨帆,他們伸出十條胳膊,死命地吊在升降索上。這時,又一個巨浪呼嘯而來。

“趕緊拋錨,真要命!”

“海錨的繩索被巨浪打亂了,海錨拋不出去!”

“大錨拋不出去就拋小錨!不然,海浪會把我們撕成碎片!”

一個巨浪打在船上,緊接著又是一個更大的巨浪。幸好朝著浪頭的一麵是右舷,這一側沒有艙門,整個艙壁早被我們用帆布覆蓋。那一個又一個的巨浪不停地衝擊著艙壁,浪花快要跟艙頂一樣高了。

“小錨已經拋出去了!”卡洛得意地大聲喊道。

但是,小海錨的製動作用太小,根本不能把船尾撥正過來。尤利和卡洛站在艙後,海水已經沒到了他們的腰部。他們不顧生命危險,尋找著那最大海錨的兩根拖纜,騰飛的白浪不時淹沒他們的身影,而一個個巨浪卻一次又一次把海錨的繩索打亂。

“檢查一下安全繩,大家可都把繩子係好了!”

經過千難萬險,我終於鬆動了這根卡死的舵槳,已經能夠搖動幾英寸了。然後又搖動了幾英寸,但仍然無濟於事。暴風把巨帆的底邊突然刮到了船頭的尖端,並且纏在一起,把船頭擰向左側。海浪咆哮,海風怒吼,從各個方向傳來的喊叫聲和提議聲,都要豎起耳朵來仔細聽,然後把它翻譯過來,從船橋傳遞到桅杆,最後再傳遞回來。

“趕快把帆落下來,否則整條船就會被撕成碎片!”我大聲嚷道。

巨帆在搖搖晃晃地下落。

“趕快停下!把帆再拽上去,不然巨浪就要打上它了!”諾曼喊道。

“如果船帆被巨浪卷進海裏,我們就再也沒法把它弄上船了!”喬治也對我大聲喊道。

他說得完全正確。這麵埃及巨帆的底邊與甲板一樣寬。但它的頂邊和那帆桁卻比草船寬很多。因此,要把帆落下來,而又不讓兩旁的巨浪掃著帆的頂邊和桁端,那幾乎是不大可能的。

這個問題很快就迎刃而解。每一次把船帆落下來一點,下麵的五個人馬上就把它向上卷起。隻要船帆不落到船麵,海浪就打不著。這五個人亮出馬步,站穩腳跟,盡可能在草船搖晃時不被風浪刮倒。我使出吃奶的力氣,在左舷舵槳的舵柄和舵杆上敲著拽著,終於使它能夠搖動了,但還是不起作用。那五個人把船帆一點一點地向上卷著,眼看已經卷上三分之一,就用繩子把它捆住。現在應該集中時間和精力解決槳片問題了。我們模仿埃及古墓壁畫,在槳片上係了一根安全繩,因此沒有費多大的勁就把它拽上船來。那舵杆是在下麵一個硬木卡子附近折斷的。舵杆有碗口粗,而且是用油鬆製造的,大家都認為它不會出問題,如今竟然像火柴棍一樣不中用,一分為二。但是,紙莎草卻出奇地牢固,一根未斷,一根未鬆。它比碗口粗的油鬆還靠得住。眼前的事實給我們上了一課。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捆綁舵槳兩端的繩索太粗造成的。下端的繩子應該細一些,如果遇到險情,那麼先斷的就是繩子,而不是舵槳。這樣一來,繩子就成了舵槳的保險絲,從而有效地保護了舵槳。這次航行歸來後,我們才知道這就是古代埃及人使用的方法。可是,我們開始都認為,舵槳上下兩端的繩子粗細有別,可能是畫家弄錯了,因此就把這個關鍵的細節忽視了。後來,我們反複比較古代的圖樣,驚奇地發現這個細節在每一個圖樣上都是一致的。由此看來,古代埃及人肯定在海洋中航行過,並且有過這方麵的深刻教訓。

喬治使勁把那沉重的槳片拽上了船,槳片上長滿了藤壺。諾曼在槳片上捆綁了一束短短的紙莎草殘根,以使槳片和舵杆固定的地方保持妥帖。喬治把那束飽經磨難的紙莎草割斷,扔到海裏去,然後站在一邊,充滿期待地看著它到底何去何從。結果,它咕嚕咕嚕地沉到海底去了。喬治對此事隻字未提,但他沒有想到,有人在船橋上目睹了這一切,同樣茫然困惑,心直往下沉。這紙莎草到底怎麼了?難道是由於紙莎草裏麵的空氣都被擠出來了嗎?尤利和卡洛剛好背對著喬治。他們正手忙腳亂,急著尋找那個大錨的繩頭。經過他們的齊心協力,大海錨終於被拋進了海裏,小海錨被拉上了船。這一招還真靈,船尾慢慢地扭了回來,但還沒有完全恢複到原來的位置。我們與風向還保持著一定的角度。右舷的後半部分不時地遭受巨浪的衝擊,與“太陽一號”的情況一模一樣。

狂風肆虐。此時,還有十分鍾就到9點。夜幕已經降臨。前艙的那幾人已將船帆卷起了一半,帆上的太陽徽號隻有一半還露在外麵,就像西方的落日被濃密的烏雲擋在了視線之外。但是,即使我們此刻還能看到它,它也不在我們的正前方了,因為我們已經偏離了正西的航向。這樣看來,它將出現在船頭的左方。我們的船頭早已歪歪斜斜。

真是禍從天降,何其悲壯啊。舵槳斷了,我們卻沒有夠長夠粗的木料備用。能夠用來拚接的硬木都被扔到加那利群島附近的海裏去了。如果我們就此躺下,等著海錨來減低船速,說不定還能看到它們從後麵趕上來呢!這個玩笑有點過火。無計可施了,各位晚安。現在開始睡覺,把難題都留到明天吧。一枝舵槳隻剩下一半,槳片也掉了,另一根又根本不起作用,那還掌什麼舵呢?巨浪怒吼著在甲板上來了又走,那個大海錨多少還能穩住草船的航向,海浪也不會從船艙門口湧進來。但我們必須安排人員輪流值班,可不能讓巨浪中飄零的其他船隻把我們撞沉。

可是,怎麼睡得著呢?我們好像又回到了“太陽一號”上,回到了被大海折騰得無法入眠的夜晚。狂風掀起巨浪,衝擊著右舷的艙壁,在船的周圍向我們示威。我們的草船是由一左一右兩大捆紙莎草接起來的。在接頭的地方有一條又寬又深的縫,剛好在船艙的底下。如今這個地方積滿了海水,成為一條小河,川流不息地來回流動。這些積水本可以從紙莎草間的縫隙滲出去,但由於紙莎草吸水膨脹,整個船麵變得嚴嚴實實。舊的積水還沒有漏掉,新的浪頭又打上了船,把船身變成了一個大浴缸。

我躺在睡袋裏,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現在又輪到我出去接班了。船艙的外麵有一條竹凳,我坐在上麵,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我睡得正香,突然又被驚醒了,心中不免感到一絲羞愧。我抬頭一看,原來是一隻蝙蝠,不,是隻貓頭鷹。它在上空盤旋,一不小心,撞上了桅杆的支索,便滾落下來。這位不速之客的飛行表演十分低劣,一隻翅膀又碰到了無線電天線,最後搖搖晃晃落在我的身邊。我定睛一看,不是貓頭鷹,而是一隻鴿子!是我們那位腳上套環的旅伴!我們原本在艙頂放了一隻小籃子當鴿子窩,讓它同船橋上麵值班的人做伴。可是,剛才與巨帆和驚濤駭浪進行的那場生死搏鬥,把它嚇飛了。天黑以後,它在船橋上找不到值班的人陪伴,不敢再孤單地呆在窩裏,想另外找一個幹燥的地方安身。它在四處搜尋了半天卻一無所獲,於是就精疲力竭地飛了回來。它一直蹲在竹凳上麵,緊靠著後來接班的人,直到天亮。過了一會兒,海浪對我們的攻擊愈發瘋狂,它撞擊著船艙的兩壁。我們睡在左側的人,腳下都有潺潺小溪在汩汩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