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序(1 / 1)

給這本小集子取名,並不容易。古人說:“一名之立,旬月躊躇。”我為集子取名,恰是如此。思來想去,忽憶前人常用一法一一以集子中某篇文章之名作為整本集子的名字,便也逐篇檢視有無合格者。我發現《烈日秋霜》這篇名字差強人意,便決定以此作為書名。

《烈日秋霜》一文,談了明清紹興師爺,又談了魯迅先生的文化氣質;既涉及了浙東的風土和文化史,又牽涉到中國古代政治、法律和文化的許多方麵;既有考據的因素,又有思想性和曆史判斷,諸多內容和因素雜糅於一文,像是這本小集子的駁雜性的一個縮影。這也就是以“烈日秋霜”作為書名的緣由之一。

“烈日秋霜”這幾個字,是攜了一點肅然冷峻之氣的。這恰與集子中許多文章的內容相合。比如,文中辨析了坑儒是陽謀抑或陰謀,孫臏受的刑是斫足或者是剔掉膝蓋骨,又談了司馬遷“腸一日而九回”的確切含義,談了清史從剃頭開始,又以剪辮終結,談了曾國藩“打脫牙、和血吞”的挺經,談了中國造神運動怎樣植根於民間,談了中國古代婦女怎樣被當作玩具和工具寫進“貨單”,又談了張獻忠的屠川剝皮和洪秀全、楊秀清進南京城以後的悲劇,談了鐵蹄踏遍神州的八旗兵後來怎樣淪為窮漢,還談了紅衛兵怎樣演出了血腥的“革命”史……從這些曆史中,我似乎感到了烈日的燒灼、秋霜的陰冷,所以,我覺得“烈日秋霜”這幾個字是頗合乎集子中的許多內容的。因此,以“烈日秋霜”作為書名應該說是恰當的。

太史公是中國第一大史學家,但我卻感到他似乎很有些自卑的心理。他在《報任少卿書》中說:“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畜之,流俗之所輕也。”這不隻是司馬遷的自況,更是自古以來不知多少史家的命運。我不是史家,但念過曆史係,在故紙堆裏討過生活,我知道“流俗”是如何輕視吾儕的。我沒有“主上所戲弄”的經曆,但讀過史家被戲弄的史學史。我不在乎。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的地我舍不得脫掉身上的長衫,我仍然要出入故紙堆,所以,我便寫出了這些文史隨筆。

魯迅先生不是職業史家,但他有獨到的史觀,有自己的史法,更不會為“主上所戲弄”,他以烈日秋霜般的冷峻目光,審視曆史,打通古今,寫下了足為後世法的曆史隨筆。陳寅恪先生是兩司馬(司馬遷、司馬光)的一大傳人,但絕非在“主上”腳下口稱“臣光日”的那類史家,他絕不苟同“流俗”,曲學阿世,而是以烈日秋霜般的剛烈氣質堅守著“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我在集子中多次寫到了魯迅和陳寅恪,他們烈日秋霜般的風骨和氣質總是吸引著我,督促著我多寫些有思想、有見解的曆史隨筆。我把“烈日秋霜”作為書名,也含著這樣一個意思。

自序寫到這裏,有關書名的話便說完了,而其他想要說的話,也隨之差不多說完了。這也就算是自序。

李喬

2004年3月20日於水涯齋南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