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北據邙山,南望伊闕,洛水貫其中,東據天關,西控山穀,四周群山環繞,雄關林立,居天下之中,既稟中原大地敦厚磅礴之氣,也具東離水鄉撫媚風流之質。
城內住著五十多萬百姓,有富有貧,平日裏歌舞升平,街道車水馬龍,商旅如流,商鋪招財進寶,一片繁華昌盛之象。自太古至今,洛陽以其天地造化之大美,成為天人共羨之神城。
這一日,狂風呼嘯,烏雲從東方天邊滾滾而來,如鉛般重重壓下,霎時間天色便已昏黑,讓人有股喘不過氣的感覺。
在洛陽大街之上,攤販忙著收檔,行人一片驚亂,嘈雜非凡,還沒回避開來,電光連閃,半空中忽“喇喇”的打了個霹靂,接著黃豆大的雨點灑將下來,隻打得城中房瓦唰唰直響,眨眼之間,街道上便已空無一人,惟獨風雨在飄搖。
隻是,在城中小巷之上,那些無家可歸的人眼中,卻一片白茫。
蕭雲此刻眼前,也全都一片白茫!
因為他筆直地躺在小巷上,雙手攤開,睜眼看著天穹,任憑雨水打在他眼,打在他臉,打在他身,仿若已被人實實釘在地上,一動不動。可他並不是被人釘在地上,而是遭人毒打一頓,才把他丟在這裏罷了。
他是一個小乞丐,今年才十二歲,也不知是哪對狠心的父母,打他六歲起,便將他拋棄在荒野之外,任他自生自滅。
可惜,他死不了,偏偏還多活了六年,隻是沒人願意收留他,也少人在意他,彷佛這個世界,隻剩下他一個人。
那他活到現在,究竟遭遇了多少毒打,還有多少苦難?
這個決然沒有人知道,連他自己都忘了,就像他六歲之前的記憶,全忘了!就連他的名字,都是在六年前,因為聽到蕭聲醒來,睜眼看到的第一眼,正是天空上的雲,才取的名字:蕭雲。
也許,在這世上,已然沒有任何事情,再值得他去回憶。因為他隻是一個流浪的小乞丐,沒有根,他的童年也隻不過是一亂竄噩夢而已,但他卻又清醒著。
恍惚間,他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彷佛眼前看到了老張頭,又在在街市上吆喝著賣饅頭了,饅頭籠子裏正在冒著香氣騰騰的白霧……
慢慢地,他不笑了,眼皮一重,眼前的世界,一下子黑將下來,即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很久,很久,很久!
雨將止,風更大,天地間的寒氣卻更重,悲傷也更濃,幸好這裏路過了兩個人。
這是一個約七歲大的小女孩,頭上紮著兩條小辮,膚如玉瓷,右邊小手拿著一個大饅頭,但已被咬開一個小缺口,左邊小手卻硬拉著一個農家婦人,想來便是她親人,從小巷路口走將進來。
此時,那小女孩正用她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望著簷頭雨水傾斜下來,宛似一張水簾,淋在一個全身衣服濕透的小乞丐,以及他那皮開肉綻的傷口上,但是地上卻流著鮮紅的血,清澈的水。
忽然,她眼中滾起了淚光,充滿憐憫之意,抬頭看向了婦女,舉起手中饅頭,哀聲道:“娘,這個小哥哥好可憐,不如我們把這個饅頭給他吃吧?”
那婦人眉頭一皺,上下打量了小乞丐一眼,向小女孩斥道:“小蝶,這個乞丐,肯定偷了東西,才遭人家毒打一頓,你再看他那傷口,傷痕多深,必然偷了什麼貴重物品,人家肯饒他一命,算他命好,否則他早死了……”
她越想越怕,忽然拉起小女孩的手,便要向外走出,道:“我們趕緊走,不要多管閑事,免得惹出禍事。”
“娘,你放手,不要拉著我……”
那個叫小蝶的小女孩,一掙開那婦人的手,幾乎使勁全身力氣,往小乞丐跑去,眼中飽含的淚水,潮濕地劃過了臉頰,散在風裏。
近得小乞丐身旁,她蹲下身子,用小手輕輕搖了下他的身子,哭道:“小哥哥,你醒醒……”
那婦人一見之下,怒眉一揚,厲聲道:“小蝶,你趕緊給娘回來,你爹還在家中等著咱娘倆回去吃飯,你這是要娘打你才肯聽話,是嗎?”
小蝶打了個寒顫,即時停止哭聲,但眼睛依然憐憫地看著小乞丐,哽咽道:“小哥哥,這是娘給小蝶買的饅頭,小蝶不舍得吃,給你吃好了。”她將饅頭輕輕放在小乞丐身上,顯然害怕弄髒饅頭,然後微微一笑,便轉身站起,往她娘跑去。
這裏,一下子又安靜了下來,但卻有風在吹,吹皺了一灘雨水。
不知何時,那小乞丐,即是蕭雲,睜開一雙如水般清澈的眼睛,耳邊卻吹來了一陣刺痛耳膜的聲音:
“你這小鬼,娘好不容易,給你買個饅頭,你不吃便罷,居然還施舍給了乞丐,看我不打你,看我不打你……”
“嗚嗚…娘…嗚嗚…小蝶再也不敢了…嗚嗚……”
蕭雲原以為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令他心痛的事情,可是現在他心痛了。
每天他總是在洛陽城中,過著吃了這頓,不知下頓的生活。眼裏見多了在這世道上貴富貧賤的人,往往看都不看他這種又髒又臭的小乞丐一眼,決然不會有誰,願意施舍點什麼給他,總好像這世道,不曾存在任何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