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冬,皚皚白雪覆蓋了整個京城。
隆科多府裏一個不起眼的偏院裏,一個身著綠色卻已經洗的掉色的棉襖的小姑娘懷裏護著炭爐,小心翼翼地尋著她之前走過的腳印踏過,這樣她才能盡快回到屋裏。
可惜她出來的時間太久了,院子裏又沒人掃雪,原來的腳印幾乎被依然飄落的雪蓋得看不見了。
終於,她還是艱難走回了小院的東廂房,鞋子已經濕透,但是她根本顧不上,隻脫掉直冒寒氣的棉襖,便捧著炭爐進了內室。她輕輕放下炭爐,生怕吵醒床上之人,轉身取了火折子點上炭爐。
炭爐裏的火苗明明滅滅,終於全部滲入泛著銀光的木炭裏,卻不見半點煙火冒出來。
“翠兒,你哪來的銀絲炭?”突然床上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
小姑娘嚇了一跳,連忙抬頭,就見床上的幔帳被撩開一個缺口,露出一張溫潤的臉龐。
“爺,您醒啦?”翠兒驚喜道,連忙把炭爐抱到床前的踏板上,撩開帳子,把床上之人從被窩裏探出來的半個身子又塞回去。
“跟您說了多少次了,外麵冷,您還病著呢,大夫可說了您身子虛寒,最是禁不得凍。您要有什麼事,吩咐奴婢一聲就好。這下可好,好容易捂出來的熱氣又都散了吧?”小姑娘年紀不大,卻比老媽子還囉嗦。
床上之人雖然一臉病容,唇色發白,燒得發紅的臉色絲毫遮掩不了他精致的眉眼,瘦削的臉龐更加凸顯出輪廓柔和的線條。
他長得很溫柔,目光也溫柔,此時這雙溫柔的雙眸裏卻滿是無奈。
“好好好,都聽你的,但是你哪來的銀絲炭,管家不是說今年的份額已經用完了麼?”
“這哪是管家給的,這是大爺從他那份裏勻了一份給奴婢的。”提到這茬翠兒又開始喋喋不休了:“說什麼已經用完了,分明是根本沒準備爺這份,我看他們是忘了今年府裏多了一號人了。爺雖然是過繼的,可也是皇上金口玉言過繼進來的,是府上正經的三公子,他們這幫人也太狗眼看人低了些,果然妾就是妾,小家子氣,上不得台麵,生出來的兒子都不如正妻生的大爺善心……”
“你說什麼?小賤蹄子,你再說一遍試試!”一聲尖利的叫罵從外麵直刺入屋內。
不等屋內二人反應過來,門已被踹開,一個披著正紅狐皮大氅的女人衝了進來,一把抓住翠兒的頭發就往地上摜去。
翠兒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爬起,就被那女人用花盆底踹了幾腳,狠狠踩在了腰眼上,頭發又被揪起,被迫抬起的臉瞬間被甩了幾個大耳光。
“福晉饒命啊,奴婢知錯了!”翠兒嗚咽著求饒。
“福晉,翠兒是我的丫鬟,她的身契不在府裏……”床上的公子掙紮著掀開被子,顫顫巍巍站起來拉住女人求情。
躺床上的時候看不出來,公子雖然身體孱弱,但身上還是帶著抹不去的溫柔氣質,就像江南世家裏那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一般,可是他卻是滿人。
誰知不等他說完,女人轉頭惡狠狠地道:“你叫我什麼?”
“福晉……”
“我可是記得,今年六月皇上把你過繼給我家老爺了,你以為你還是納蘭揆文的兒子,納蘭性德的外孫嗎?我呸,一家子的病癆子,喪門星,什麼才女,嫁到夫家生出來的也是癆病鬼。你叫我母親我還嫌晦氣呢!”
被罵做癆病鬼的公子平生最崇拜的不是威風八麵的將軍父親年羹堯,也不是老謀深算的高官祖父年遐齡,他最自豪的卻是自己是滿清才子納蘭性德的外孫,最不能容忍的是別人侮辱自己的母族,他自詡讀書人,讀書人就要有自己的風骨。
“就算我過繼過來,能被我稱作母親的也應該是赫舍裏氏吧?”他譏諷道。
這女人乃隆科多最得寵的小妾李四兒,雖然府裏人叫她福晉,赫舍裏氏早被她殘害至死,她自己卻心中清楚自己隻不過是個小妾,出了門連應酬的資格都沒有的小妾。赫舍裏就是她心中最深最痛的刺,公子這句話絕對是觸了她的逆鱗。
李四兒麵目猙獰地甩開翠兒,一把把公子推倒在踏板下,她站在踏板上居高臨下地指著公子鼻子罵道:“年熙,你這個下賤胚子,你還以為你是那個年府大少爺?我呸,別做夢了,你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現在落在老娘我手裏了,也敢跟老娘頂嘴,你以為老娘不敢打你不成,我告訴你,老娘今兒個就是弄死你,外頭也不會有半點風聲。年羹堯不管你了,你就是個棄子,廢物,他就是想給你收屍,他也得看皇上答不答應。
年家祖墳你是不要想了,你早被年家除名了,族譜上都刪幹淨了,你要是還想入我佟祖墳,你就趴地上給我磕頭,直磕到老娘滿意了,說不準賞你你個坑,讓你不至做那死無葬身之地的孤魂野鬼!”
李四兒一席話罵得年熙臉色鐵青,冰冷刺骨的地麵也比不過他涼透了的心。沒錯,他就是個棄子,就像政治聯姻中那些可憐的女人一樣,被他的父親,和他自以為疼愛自己的皇帝姑父給放棄了。
“你磕不磕,你以為你有多委屈不成,我是你母親,給我磕頭,就是磕死了也是應該的。來人,既然三少爺不肯,你們就幫他一把吧!”李四兒臉色滿是施虐的快感,此時她已經興奮地臉色通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