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想將鳥窩完整托起,可鳥窩在樹枝間盤根錯節,根本拿不動它。
“隻有把它們捉回去了。”
“等會兒。”鄭愛英忽然一抬手摟住他脖子。
秦天未及防備,兩人同時沉了下去。
他們浮出水麵,攀住一根斜出的粗大樹枝,忍不住痛快地大笑。
她撩開蒙著眼睛的濕淋淋頭發,衝他耳邊說:“我要你!”
他的血液猛地直湧上來,一隻胳膊夾住快要被他們壓下去的樹枝,一隻胳膊緊緊將她抱住。
他們熱烈地擁吻著。
輕柔的水浪湧拍著他們肩膀、脖頸和臉頰,隨浪而來的樹葉、稻草在他們身體上輕輕觸碰,不諳世事的魚蝦親昵地環繞這雪白的、有特殊香味的肉體不停地挨擦,異想天開地把它當食物啄咬。
幽涼的、流動的河水使親密接觸的人類肌膚增添了無比的柔滑,變得更加細膩和敏感。
他們像鳥類一樣,在樹上做愛。
他們像魚類一樣,在水中做愛。
他們像鳥類一樣,扇動愛情的翅膀。
他們像魚類一樣,擺動愛情的尾巴。
鳥兒在他們頭頂盤旋鳴唱。
魚兒在他們身邊遊弋垂涎。
永恒的江河包圍著他們,他們與江河融為一體。
永恒的夜色包圍著他們,他們與夜色融為一體。
溫柔的水浪輕輕拍打他們的肩頭、脖頸、下頜和雙唇。她的黑發與綠葉一道飄舞。
溫柔的月光靜靜輝映他們的肩頭、脖頸、下頜和雙唇。他的情根與樹根一樣深入。
江河浩瀚,星月無邊。
時光永駐,生命長存。
在江河之濱,夜幕之下,出現了嘯天湖從未見過的手電燈光。
兩個人影匆匆走上堤來。
“嗨,這是他們的船!”水炳銅說。
“人呢?”謝大成說。
白晃晃的手電筒光在他們衣服上停住了。
“嗨,我說過,要拿一個漂亮女人祭神啊。”
鐵牛摸了摸剛剃去小辮的光頭,從大桑樹拱出地麵的粗樹根上站起來,撿起一塊濕泥朝樹頂扔去。
三岔樹梢中央的鳥窩裏,傳來蒼鷺咕咕的驚叫和扇動翅膀的聲音。
“別吵它們。”麵色怏怏的百喜說。
“我要像它們能飛就好了。”
“你又沒翅膀。”
“怎麼才能長上翅膀呢?”鐵牛愣瞪著樹影橫斜、星光疏淡的灰色夜空。
圍堰在洪水的巨大壓力下噴射著越來越大的水柱。
木樁搖晃著一個接一個傾斜、傾倒。
嘯天湖又響起了令人心寒的號角。
夜色越來越晦暗。
大自然的淚水再一次洶湧起來。
公元1998年夏,中國洪水滔天。那洪水不隻在江河,不隻在堤院內外,它從電視滔進大城市,滔進大大小小金碧輝煌的殿堂,滔在錦衣者的袖口和玉食者的碗邊。全中國濕淋淋的,讓一貫的舒服變得不舒服。
湊巧,我就在寫《水魅》。這個東西我的前期準備工作做了一兩年,這次找了個空隙,到我同學這裏,要一個月完成它。我大學同學熊健是這裏的副市長,他給我提供吃的住的,還常常來看我。我用意誌之鞭抽打自己,每天一萬字,不論粗糙,先寫了再說。那時沒有電腦,手寫,味道可想而知。
幾經修改和外投,這本書最終能出來,需要感謝的很多。白燁、韓少功、王躍文,還有我最好的朋友何署坤。當然還有長江文藝出版社。
的確,不要輕易動手寫長篇,累死你了,沒準到頭來還隻能關在自己的電腦裏。文學不是人搞的事,是鬼搞的事。什麼鬼呢?醉鬼,傻鬼,神經鬼。
從此,我要是再想抒發什麼胸臆,寧願站到河堤上去扛沙包,如果我還扛得動的話。實在扛不動,就由江河滔走算了。你知道你是從哪裏來的?一定是從地裏來的?不見得,也可能是河裏,最可能是河裏。生物發展史這樣說的。水裏來的水裏去,“水淋淋來去無牽掛”。就這樣。
2006年2月於長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