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長長的綱繩完全上岸,兩側網衣接近淺灘,一個他們稱為“鎮卡”的崗位出現了。魚網上岸時,網底隨繃直的綱繩漸離水麵,造成走魚的空隙。這時就需要有人將抬頭的網底壓住。這是一項技術性強、極其繁重又充滿危險的工作。它一般由身強力壯又經驗豐富的老漁家擔當。
一邊是秦天,一邊是順子,兄弟倆扛起這義不容辭的工作。
雖然已經紅日泱泱,霜後的湖水仍然寒冷徹骨。秦天已是一塊不停淬火的鋼鐵,一會兒汗流浹背,一會兒又寒入骨髓。他們站在齊腰的水裏,曲背弓腰,用雙手掣住網的底綱,抗住巨大的上抬的力量。這樣,幾乎就隻有背脊和屁股暴露水麵。臉孔挨著起伏跌撞的波浪,必須講究呼吸,以免嗆水。
魚群現在完全成了甕中之鱉。隨著水麵一尺一寸地壓縮,一個個危險、大難臨頭的信號在魚群中反複、迅速傳遞,它們下潛上躥,掀起陣陣紊亂不堪的、雜草般的浪花。它們朝網上撞,朝泥裏鑽,無可奈何時便憤怒地騰空而起。幾條,幾十條,上百條魚,搖頭擺尾,在陽光下閃動銀粼粼的身子,劈啪而起,在空中緊張四望,然後頹然地重重地甩了下來,叭啦叭啦,飛花濺玉。空中失敗了又從同類密集的軀體間鑽縫覓路,不能忍受太多無奈無聲的呐喊,又一次拚盡全力跳躍,渴望長出翅膀卻一時長不出翅膀來,隻能痛苦地下墜。盡管頭暈眼花,稍歇片刻又開始上窮碧落下黃泉的逃生大混亂。
鯉魚、青魚、草魚這些形體較大的魚跳躍得很雄壯激烈,卻因過於笨重不能頻頻跳躍。鰱魚、鱅魚跳躍最高,帶著呼嘯,扁扁的身體在空中就像戰場上片片翻飛的大刀,寒光閃爍,氣勢逼人。它們也不能持久,但為數最多,你無法辨認它們是張三李四。它們有時數十條同時躍起,青花花的水麵頓時被它們反射的陽光輝映得一片慘白,身下帶起的水柱仿佛刹那間拔地而起一片水晶森林。這些大魚紛紛躍出時,似乎在互相呼喚,不時有嘶嘶嘰嘰的鳴叫,互相碰撞,接著一起昏頭昏腦掉下去。
毛花魚、遊魚、鰟鮍魚就景象不同,它們始終是上層水麵最浮躁頑皮的一類。它們幾乎不再遊動,純粹隻在那兒蹦跳。隨著大網前挪,它們也蹦跳著前挪。雖然不能創造雄壯激烈的場麵,但它們是無數沒有約束的蝗蟲,跳得不高,卻密集得讓人眼無法辨認。隻覺得水麵就是它們,它們就是水麵,是顫抖的、痙攣的、開花的、膨脹的水麵。它們的聲音非常細密,正是一鍋爆炒的豌豆,在盡情分裂,在細紛紛地爆炸。它們身體和它們激起的水花,形成厚厚一層霧障,沉甸甸地,斑斕無比,暢快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