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賣”·“捧”·符號·譯碼(1 / 1)

京戲興“賣”和“捧”。所謂“賣”,是演員(以及幕後的編劇、導演、音樂和舞美設計)通過表演,把心中所想,化為身上之“做”、“打”、“舞”和口中之“唱”、“念”,然後傳達給觀眾。所謂“捧”,是觀眾把自己的感受(感動、無動於衷或抵製),通過各式各樣的劇場效果,“反饋”給演員(以及幕後的編劇、導演、音樂和舞美設計)。“賣”和“捧”都不是一次完成的,即使在一出戲中,演員一方會一次又一次地去“賣”,觀眾一方也會一次又一次地去“捧”。“賣”和“捧”又是有重點和有節奏的。在一出戲中連續“賣”的過程裏,總有那麼幾個比較主要的“坎節兒”,是演員一方的加意加力之處;同時觀眾在連續“捧”的過程裏,也會抓住這幾個主要的“坎節兒”,將自己最為強烈、並整齊劃一的感受(通常是正彩或倒彩)回報給演員。

一切戲劇(甚至是一切造型藝術)都有、也都講究“賣”和“捧”,隻不過京戲中的這兩個過程更外露,更火爆,更都帶有“主動顯示”的意味。由於“賣”和“捧”的規定,“由演員和觀眾共同創造”也就成為京戲審美的重要特征。

京劇舞台上的一切——無論是生、旦、淨、醜還是“唱”、“念”、“做”、“打”,無論是一桌二椅還是刀槍劍戟,無論是一個“圓場”還是一支“小開門”,都可以看成是一些符號,一些橫向交叉與縱向流動相結合的符號。這些表現生活的符號已經遠離了生活的自然形態,但又是依照獨特的規律去誇張變形和排列組合的,這“獨特的規律”是什麼?就是一本可以意會、卻難言傳的譯碼。在京戲從發軔、形成走向完善和繁榮的二百年曆史中,曆代的“尖子”藝人(即“名角兒”們)無不緊緊“抓”住這本難於把握、更難突破的譯碼。然而難能可貴的是,他們不僅“抓”住了,而且代代相傳,並在傳的過程中有所豐富和革新。

曆代觀眾手中還有大體相同的另一本譯碼。舞台上那些橫向交叉與縱向流動相結合的符號,是需要通過後一本譯碼的“解釋”,觀眾才可能理解其“真”、感受其“美”,才可能用“前朝”已經形成、“本代”正在翻新的獨特反應方式去回報演員。說演員的譯碼與觀眾的譯碼“大體相同”,是因為其間有深與淺、詳與略、清晰與模糊之分。

兩本譯碼都一直與時代同步前進。京戲隻要還處於封閉的係統及保守的風氣之中,那種深與淺、詳與略、清晰與模糊的區別就不會發生改變。把握前進方向與步伐的主動權,就必然屬於京戲演員一方。

開放和改革搞得天下大“亂”,一切“國粹”都感受到威脅。“京劇危機”(叫不叫這個詞可以商量,但不景氣的現象卻是不容忽視的)的實質就是:由於時代的作用,觀眾手中常常捏的不僅是京戲一種譯碼,而且還有文學、電影、話劇以及流行歌曲等多種譯碼。它們混合起來形成一種總譯碼。對於京戲昔日之“純”,總譯碼不但顯得蕪雜,而且多變的脾氣顯得很頑固,這就嚴重影響了對蘊含於演員表演之中的“真”和“美”的理解感受。同時作為“劇場藝術”不可或缺的“反饋”,也從根本上被打“亂”——演員在那些“坎節兒”上加意加力“賣”了,觀眾卻不去“捧”(指無動於衷),或“捧”得不合昔日的“尺寸規矩”。這一來就弄得台上的演員很不舒服,影響了他們繼續去“賣”。而更大的“危險”還在台下,某些持有總譯碼的觀眾,由於不能得到正確和美妙的譯解,下一次再進京戲劇場的念頭就此打消。

兩個譯碼之間發生了嚴重分歧,怎麼辦?應當雙向努力,通過相互認識、相互選擇而相互靠攏;但是問題的主要方麵,則在演員(以及其他京戲工作者)一方。因為開放、改革的大趨勢是既定了的,因此任何觀眾都處於古今中外一切文化藝術的八方爭取包圍之中,從這個意義上講,觀眾確是“上帝”,京戲是奈何他們不得的。能夠奈何“上帝”的,隻有時代——伴隨著開放、改革步步深入且更有秩序,伴隨著全民族兩個文明建設更有成績,“上帝”們的思想境界及文化層次均有提高,於是對於京戲等“國粹”中的精華與糟粕,就能獲得更加準確的辨識能力。作為京劇(以及其他一切“國粹”),不能消極等待“那一天”的早日到來,而應該在調整好兩本譯碼的關係上麵下大功夫,做大文章。隻有依據時代精神和本劇種規律,使兩本譯碼做到總體和諧,同時又在局部的矛盾對立(那種深與淺、詳與略、清晰與模糊的區別很可能顛倒過來)之中,使它們在“真”與“美”的結合上“再上一層樓”。隻有在這種前提之下,符號才能不斷更新並收到預期結果,“賣”和“捧”才能不斷循坯並互相促進,京戲也才能與時代觀眾心貼心地步入一種新的境界,達到一種新的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