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1 / 1)

前人治學,講究義理、考據、辭章。現在看來,三者依然不可或缺。最近十年間,國內文學批評和文藝研究發展迅速,至八十年代中期已呈現兩大趨勢:一則談問題著眼於所謂大文化的實際背景,不囿於學科樊籬;一則注重文體實驗,故文章自身的趣味性,又得以強調。

本社編輯、出版“學術小品”叢書,乃勢所驅使,旨在揚勵學術,改善文風,同時兼有普及與提高兩方麵的願望。

普及與提高的統一,落實在文章裏是趣味性與學術性的結合。編輯者認為,當今理論界於學術性和趣味性的結合上,有所偏失。一些新近問世的學術著作以營構體係,做高頭講章為事,與讀書界否隔日甚。前人有曰:文章貴在情趣,此言甚善。在目前情況下,倡導學術趣味,而不求諸所謂“係統”或“深度”,未嚐不是一種開拓。

這套叢書以文學、藝術為主,也涵納與此相聯係的其他文史話題。至於治學方法與著述風格,自然以多樣為好。作者學術觀點,自是一家之言。是非正謬,見仁見智,讀者自辨。

叢書將分輯出版,每輯十種,迤邐相續。區區小品,以期蔚為大現。

確定書名比撰寫文章還要艱難,這是沒有料到的事。

定名為《梨園風景線》,我是看中了這個“線”字——雖然集中每篇文章都隻能稱為梨園裏的某個風景“點”,但是這許多的“點”,按照一定的序列排列組合起來,就不難發覺其中包含若幹或橫或縱、同時又是或隱或伏的“線”。有人講京劇是“線的藝術”,這誠然是不錯的,因為與“講究‘麵’上的集中”的話劇相比,京劇則處處“講究‘麵’上的集中”。再從京劇審美的角度來看,“線”的特點也十分明顯。京劇觀眾(尤其是老戲迷)進劇場前是有思想準備的,或是想瞧哪一位演員,或是想瞧哪一折戲,說得簡便直截一些,觀眾是想瞧二者的結合,即某演員在某場中的某一個“點”(當然,這個“點”應是內容與形式的有機契合),然後再由“點”生發開去,縱掛橫排地引出許多無形的“線”。現在青年人看不懂(或者不愛看)京戲,就是因為他們無法從劇場演出既定的“點”引出五色繽紛的“線”。要想實現這一點確非易事,它需要有一定的文化修養,需要有相當的藝術積澱,還需要遵照京劇自身已然養成的審美法規。

麵對當代青年遠離京劇而他去的尷尬局麵,肩負“振興京劇”的同誌則難免焦急。他們中有人提倡青年“多看”,甚至“看不懂也硬看”。這可不行。看京戲是“玩”,應該讓興趣牽著視線跑,來不得一點勉強。老戲迷當年喜愛上京劇都不曾有過半點勉強,因為京劇傳統劇目與舊時代的文化氛圍極其協調,於是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如今則不同,京劇的新戲(指新編曆史劇和現代戲)還不成熟,而原有的老戲(傳統劇目)確與當前的文化氛圍不甚融洽。勿庸諱言,京劇老戲是有糟粕的,然而當我們摒棄了“左”的幹擾,就會發覺其中還是很有一些好東西應該繼承和發揚,這不但有利於京劇自身的發展,還會對各類“新潮藝術”實現“民族化”起到重要的借鑒作用。為此,幫助青年朋友認識和把握京劇特殊的審美規律,將是一項富於開拓意義的工作。本書著重介紹了梨園中一些享名已久的風景“點”,並試圖生發開去,引出若幹飽含機鋒和韻味的“線”。我以為,由“點”及“線”去品戲是京劇審美的一條規律,規律不是糟粕,然而經這一品,卻可能品出糟粕來。倘真能如此,我以為則是一件大好事。新時代的品戲者,不應再是遺老遺少,而應該鑽進去再跳出來,既縱向繼承又橫向吸收——隻有這樣,所品出來的“味兒”才格外濃鬱清新,才富於時代感,才有利於京劇常葆藝術青春……

徐城北

1987年11月15日於京華“品戲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