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龍
出差到一個小城鎮。閑暇的時候,我喜歡一個人沿著賓館旁的小路走。
路邊都是梧桐樹。秋天了,金黃色,鋪天蓋地。我輕輕地踩著梧桐葉,來來又回回,走過時一路的“沙沙沙”的聲音。
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蠶。童年記憶中的蠶,就是在桑葉裏這樣走過的。我在自己的遊戲中樂此不疲。這快樂如此簡單,但是卻溫暖我心。
“班長——”
一個很清晰的聲音在我耳旁響起。
“樓月。”依然是那個人在叫我。
我轉過身,萬分詫異地盯著站在我身旁的這個年輕男子。個子很高,長得很結實,目光裏有孩童般的純真。
你是?
是我啊,我是海軍,趙海軍。
一聲“班長”,一個海軍。我像突然被推進了時光隧道,要去的站台上寫著“樓月,1987,小學四年級。”
小學的時候很風光。
四年級那年,我從大隊委升成了大隊長。那是全校最大的“三根杠”。也是那所小學有史以來第一次讓不是六年級的小孩當了大隊長。
那時候應該算是陽光燦爛的日子。合唱團、舞蹈隊、給英模獻花……哪裏都有我的身影;市小記者團記者、市電台的小播音員、三好學生……仿佛我仰望藍天,伸出雙手,在空氣中觸摸到的都是光環。
就是那個四年級的有一天。天氣不好也不壞。
下午的班會。班主任站在講台上說,今天我們改選班委。
班主任是十個慈祥的老太太。在我們那稚嫩的心裏,童年的生活就像一場大型的遊戲。而我們最初喜愛的一個遊戲叫老鷹捉小雞。這個遊戲使我們懂得應該按照高大和強壯的人所引領的道路去走。你不可以掉隊,更不可以特立獨行,這些都會給你帶來危險。
現在想來,那時候,我們的心裏,也許就把班主任當成那個走在前麵的母雞。
下麵我們改選班長。樓月同學剛剛當上了大隊長。但是我還是建議她繼續兼任我們班的班長。班主任的聲音肯定而毋庸置疑。
好,同意樓月當班長的同學請舉起你的手來……
趙海軍,你為什麼不舉手?我聽見班主任很嚴厲地問。
這才抬起頭來,全班60個人,除了我,一共有58雙小手在我眼前晃動。趙海軍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趙海軍那時候是個很頑皮的孩子。作業本忘記帶,扯前排女同學的大辮子,上課說小話……趙海軍總是因為這些原因被各科的老師罰站。牆角時常晃動著趙海軍的影子。
他說我們班牆角上那些斑駁的花紋,他說那裏有大海,有蘆葦,有長著獠牙的野豬。
趙海軍,你為什麼不同意樓月同學當班長?班主任聲音低沉。
我同意她當班長。但是我覺得每個人都要舉手,不好玩。趙海軍那時的眼神很無辜。
你這樣做是對同學不付責任。趙海軍,你下課到辦公室來一趟。
那次選舉,因為趙海軍的一票之差,我成了那年全校唯一一個沒有全票通過的班長。班主任找我談心,說她已經批評了趙海軍,說這次有點小小的遺憾,你別傷心。
我悄悄看著她,我喜歡班主任說的那個詞——遺憾。
我不忍心告訴她,因為趙海軍,我完美的生活從此就有了遺憾。
而我覺得遺憾其實很好玩。
後來,我和海軍都離開了那個我們生命中最大的樂園——童年。
生活,也隨著時光流逝,揭開它華麗的麵紗,給我們以真相。
我開始不喜歡美麗的花永遠都不枯萎,那樣我們永遠無法體會新生之美;
我不願意看到,紅顏永遠都不憔悴,那樣我們永遠都不會懂得是誰“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愛你衰老的臉上的痛苦的皺紋”;
我不想我的記憶永不消退,那樣我難以麵對“十年生死兩茫茫”的淒清;
我們總是以完美來要求生活,但總是發現我們在受到傷害。原來,完美的,並不是我們的生命,而是我們心底最天真的一個夢而已……
我和海軍在滿是梧桐的小路上輕輕地走過。
海軍說小時候的那件事情他也記得。海軍說他對不起。
我淡淡地笑了笑,我說,海軍,謝謝你。
海軍,看,那片飄落的梧桐葉,它在風中飛揚的時候,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