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寒浦初雪(1)(1 / 3)

(一)

1938年,苦難的中國烽煙四起,日本侵略者的鐵蹄踏遍了大半個中國,徐州會戰後又繼之於武漢會戰,蔣介石竭盡全力,勉強遏製住日本侵略者的戰略進攻,日本侵略者喘息稍定,就要掉轉頭收拾敵後的抗日力量。

在隴海路以南,津浦路以東,長江以北有一大片土地未被日軍占領,即以淮陰(清江浦)為中心的20多座城市,6萬多平方公裏的土地仍在江蘇省政府統轄之下,盡管城市大街上有“擁護蔣委員長抗戰到底”、“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標語,無線電收音機裏廣播各戰區的戰況,軍政官員們在各種會議上慷慨激昂的演說,新征集的壯丁向前線輸送,但仍掩蓋不住這片土地的歌舞升平,如淮陰的酒樓仍生意火紅,從江南過來的政府官員、達商大賈仍在宴請賓客,後街上仍有不少身穿長袍、中山裝的大亨官員在妓女家中打茶圍,弦笛清唱之聲不絕於耳,戲院裏有名角登場,捧場助興者大有人在。煞風景的是三五成群包紮繃帶的傷兵滿街亂竄,經常為看白戲、砸戲院子打群架。

淮陰有一座清淨的省立民眾教育館,它坐落在一個荒蕪的庭園內,錯落有致地分成幾個院落,有綠柳掩映的館舍,有一泓池水的樓台,曲徑通幽,拱橋斜跨,近乎頹圯的假山,依稀能辨別到絕壁、峽穀、殘留的磴道,因受戰事影響,早已閉館,許多房舍也被江南過來的省府機關占領。僅東頭一個院落,圖書室仍在開放,人來人往,竟是戰時淮陰的一景。

洪圖就在這裏與圖書館員許雪華相識。洪圖本在家鄉求學,江南淪陷後,他流浪到上海孤島,寄宿在他的叔父家,因籌措不到學費,他沒能繼續求學,1938年6月,曾在淮陰省立民眾教育館任職的大哥洪旺,給他去信,說省立淮陰中學不日複課,讓他到蘇北來求學,他聽從洪旺的召喚來到淮陰。這天,洪旺挎著洪圖的胳膊路過圖書室門口,許雪華正站在八角門畔,她向洪旺打招呼,洪旺說:“這是我小弟洪圖,剛從上海來。”許雪華身著蔚藍色的旗袍,外罩黑毛線織成的套衫,一張周正的麵孔,仍剪學生式短發,疏鬆的劉海,遮住她光潔的前額。她故作驚訝地說:“難怪這麼親密,你氣我姐不在身邊怎麼的。”洪旺說:“你姐在天津可好?”許雪華說:“很久沒來信了.到處打仗,郵路不通。”洪旺一度和她姐許月華戀愛過,已經到了娶親論嫁的程度,洪旺忽然變卦,她姐一氣之下,去了天津結婚,她遺留下的工作由她妹許雪華遞補,洪旺為此幫了忙,盡管有這樣一段不愉快的往事,但許家對洪旺仍很客氣,很尊重。洪旺在泗陽另謀一份差事,洪圖在淮陰住了幾天,見省立淮陰中學複課無望,就去了他哥處,不料徐州日軍南犯,淮陰岌岌可危,洪圖不得不去鄉間逃難,及至局勢穩定,洪圖又返回淮陰,寄住親戚家,耐心等待淮陰中學複課的消息,閑暇無事,就給淮陰出版的《戰報》副刊投稿,他叔伯大姐的兒子尹元元在《戰報》當記者,和副刊編輯裴某關係很好,經尹元元介紹,洪圖稿件刊登率很高,幾乎每投必登。

這天,洪圖到圖書室借書,許雪華讓他進入書庫,自由挑選。他找了幾本書準備登記辦手續時,發現許雪華的辦公桌上,平鋪著一張《戰報》,副刊文藝版上麵刊登著他的短篇小說《閨怨》,主要講一個日本的大齡婦女,對出征海外侵略中國的情人的懷念,很明顯,能夠看到一些句子下麵有鉛筆畫過的痕跡。許雪華熟練地辦完幾個人借書還書的手續,不經意地對洪圖說:“你經常給《戰報》投稿嗎?”洪圖點頭,又問:“你在上海是不是也給報紙投稿?”洪圖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許雪華說:“你別問我怎麼知道,你先回答我有還是沒有?”洪圖無奈地點頭。

許雪華轉到點評《閨怨》上,她說:“你這篇小說我讀了好幾遍,我是喜歡的,又是有疑問的,我喜歡的是你的文筆,寫得那麼纏綿柔情!我疑問的是:兩個人不是正常的戀情,什麼‘超越年齡懸殊的限製’、‘穿越倫常的關隘’、‘不顧世俗的譏諷’這一定是畸戀,甚至是逆倫之戀,我知道你的用意,是想把日本軍人寫成一個從根兒上就不是好東西,他們的奸淫擄掠,來自於他們邪惡的本性。”洪圖說:“你的疑問代表你的眼力。我並不想把日本人的本性說成是邪惡的,發動侵略戰爭的罪魁禍首,是日本帝國主義,即日本的軍閥、財閥,而不是普通的善良的日本人。這篇小說的男主角是一個普通的日本人,他是自由戀愛者,他的戀愛不受年齡、身份、地位的限製,他的思想是開放的,他的本性無可厚非,女主角是勇敢的,是世俗的叛逆,其本性同樣無可厚非,他們有愛的權利,為了愛,反對掠走了愛人的侵略戰爭,當然是正義的,值得同情的。”許雪華不停地閃動著她明亮的眼睛,一臉的驚訝與折服,突然冒出一句話:“你有畸戀史?”洪圖臉紅了,像是挨了致命一擊,說:“看你說的,我寫的是小說,又不是自傳。”許雪華仍不釋手,繼續追問:“你一準談過戀愛,不然的話,你能編出那樣纏綿淒惻的故事?是不是和你的女同學?”洪圖說:“算了吧!我在震旦大學附屬高中讀書,那是天主教會的學校,男女分校,我哪有什麼女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