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夫婦——卡夫卡(2 / 2)

N那一直被我當作次要人物而忽視的兒子突然在床上欠起身子,揮舞著恐嚇性的拳頭讓我閉上了嘴,否則沉浸在快感中的我會一直講下去直至自己厭煩為止。顯然他想說什麼,還想讓人看什麼,但力氣卻不夠用,隻好頹然地躺下了。一開始我以為這都是燒糊塗了所致,但當我不由自主地向N望去時,我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N坐在那裏,瞪著那呆滯、腫脹、疲憊之極的眼睛,身子顫抖著向前傾著,似乎有人壓著或擊打著他的脖頸,整個麵部都失去了常形。開始他還在艱難地喘氣,但隨後就像得到解脫似的,仰麵倒在靠背上,閉上了眼睛,他臉上又掠過某種非常吃力的表情,可隨即就不見了——他似乎死了。瞧瞧,就這麼完了。但願這死亡別給我們添太多的麻煩。然而現在應該做什麼事呀?我環顧四周尋求幫助,但他兒子已用被子蒙住了頭,隻能聽見他在不住地抽噎;那個代理人神情冷漠,仿佛決心任憑時間流逝而不會采取任何行動似的,安穩地坐在N對麵僅兩步遠的沙發椅上。那麼能做一點事情的就僅剩下我了,我應該馬上就做這件最難辦的事,即用怎樣一種尚可承受的方式,將這消息告訴他妻子。因為我已聽見急匆匆的腳步聲從隔壁房間傳來了。

她還沒來得及換衣服,依舊穿著外出穿的禮服。她手裏拿著一件已在爐子上烘熱的長睡衣,準備給丈夫穿上。“他已經睡著了。”她看到我們如此安靜,便微笑著搖了搖頭說。她拿起那隻剛才令我又驚又怕勉強握過的手,充滿了一個純潔的人才具有的無限信賴那樣吻著它——我們其他三個人簡直都看呆了!……N動了起來,並大聲地打著嗬欠,然後換上睡衣。他在聽任妻子的嗔怪之後,反駁說他那是換個方式向人們宣布他睡著了,還稀奇古怪地說了些無聊的話。也許是為了防止著涼,N暫且躺到了兒子床上。他妻子連忙拿來兩個墊子放在兒子腳邊,讓他把頭枕在上麵。此刻我已不能看出現在的N與以前有什麼特別之處。他要來晚報,將客人丟在一邊開始看報。不過他並沒認真看,隻是東看一眼西看一眼,同時以一種銳利得令人驚訝的商業眼光評論著我們的建議,這讓我們頗覺不適,而且還用空著的手不停地打著蔑視的手勢、咂著舌頭表示他嘴裏的味道不好,這一係列動作來自於我們的商人派頭。那位代理人忍耐不住了,做了些不合適的解釋。也許在他那粗淺的意識中,凡是出了這種事後必須進行某種補救,但用他那種方法當然行不通。我便找了一個借口趕緊告辭了。

在前廳我又遇到了N夫人。看到她那可憐的外形,我想起了我的母親:她有創造奇跡的能力,凡是叫我們毀掉的東西,她都能夠補救過來。我在童年時代就失去了她。

我與N夫人辭行時故意說得特別慢,特別清楚,因為我懷疑她聽不清楚。或許她大概已經聾了,因為她竟直接問道:“我丈夫看上去怎麼樣?”另外,我從幾句辭別的話中發現,她把我和那位代理人搞混了。

就這樣,我從N家裏走了出來,走下門前的台階。下台階比先前上台階更加困難,本來上台階就不那麼容易。唉,不論這世上的生意如何艱難,我也得繼續挑著這副擔子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