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饒人處且饒人
最近弄得本《叔本華論文集》在讀,先看了下版權頁,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這本書1999年9月第一次印刷,到我手裏的已經是第八次再版的了,可見得這書在中國很有市場。叔本華是十八世紀德國的一位哲學家,屬於意誌主義的主要代表,在人生觀上主張禁欲忘我,對生活持悲觀主義態度,比如他有句名言,說人生就是痛苦與無聊的鍾擺,其實很不可取。倒是他對人性的發現和揭示,很是獨到又深刻,往往能把內心世界說穿,讓人覺得可怕,而實際上卻在告訴你,做人做事,能原諒的地方還是原諒點,不能太絕,對人要有恕道,留有餘地為好。這本來就是一些很通俗的道理,與我媽媽教我的俗話“得饒人處且饒人”意思差不多,隻是到了哲學家那裏,好像就有了新的高度。
讀書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在讀書的時候自覺或不自覺地喜歡充當書中的角色,去找自己的影子對號入座,我也是這樣。比如讀叔本華,他在書中寫道:“每個人心中都隱藏著一頭野獸,這頭野獸時時伺機去狂吠亂咬,本能上他有著折磨虐殺其他動物的衝動。如果其他動物擋他的道,他就會衝上去咬死他的。”於是叔本華告訴人們:“要想馴服這頭野獸,或在一定程度上把他拴在心中,隻有知識,即這頭野獸的看護者,才能勝任這一工作。”這使我想起了自己“心中的野獸”曾經有過的衝動,媽媽又是如何教育我,讓我有了看護者的。
說起來不怕被笑話,其實就像每個人都有穿開襠褲的時候一樣,不承認它事實還是在那裏。有一次我姐姐與村裏的一個女孩發生爭吵,相互打起架來,那女孩有個弟弟去幫了忙,把我姐姐打輸了。那姐弟與我家不僅同村同姓,還同宗同族,按輩分本是堂姐堂弟,平日裏兩家關係也不錯,事發後他們的母親還來我家裏取過和,當麵作了解釋,小孩子一時之事,也不至於影響兩家的關係。可是事情沒過幾天,我在外麵單獨遇到了那女孩的弟弟,當時我手裏拿著看牛的竹條子,不問青紅皂白,朝他就是幾竹條,打得他變鬼叫,哭著回了家。那男孩的母親問了原因,看著兒子後頸脖子上的一道道竹條子痕跡,馬上把他拖到我媽媽麵前大發牢騷,說是我太心狠了,像這樣報複人,今後那還了得。我媽媽細心撫慰那男孩,連連賠上不是,好說歹說,才把事情平息下來。
知其子者莫過父母。我去教訓那男孩的事,使媽媽更加了解了我爭強好勝的個性,於是就在事情當天的晚上,媽媽關著門單獨對我進行教育。媽說,人家弟弟幫姐姐打架當然不對,但大人已經把話都說清楚了,話明氣散,不應該再去記別人的仇,更不應去報複別人。俗話講:君子記恩不記仇,得饒人處且饒人,饒人不是癡漢,癡漢不會饒人......媽媽用一連串的俗話,比情比理說了許許多多的道理,讓我認識自己這次行為的不對。
兒時的事不僅能在心裏打下烙印,往往還能真正影響人的一生。如果說今天我讀叔本華與一般人的視覺有不同,最能體會這位意誌主義者某些觀點,正是因為受媽媽“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教育影響太深了,我想用這種體認來爭取更多人的認同。
栓住心中的野獸,做到“得饒人處且饒人”是多麼的重要。我查了一下這句俗話的來源,是一位能饒人並且因為饒人而成了仙的人留下來的。在宋人姚寬的《西溪絲語》和俞文豹的《唾玉集.常說出處》都有記載,說當時在蔡州褒信縣有一位道人,除了真心修煉,還下得一手好棋,凡與人對局,總讓人為先。他曾將自己的“後事”托給一位村叟。數年後,村叟為道者改葬,發現墓中隻有一具棺材,人已羽化登仙了。道者留有一首詩雲:“爛柯真訣妙通神,一局曾經幾度春;自出洞來無對手,得饒人處且饒人”。村叟把道者成仙和他的詩傳開了,於是世人都爭相傳唱“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句話說來簡單,做起來並不容易。世界上總是不饒人的多。或者嘴巴不饒人,惹事生非討人嫌;或者遇事不饒人,最終損人不利己。說唱文學中有個“伍子胥過昭關”的故事,在民間流傳很廣,小時候就時常聽這個故事。其實這個伍子胥是個胸襟狹隘之人,可以說屬於是最不能饒人而又為不饒人致功成名敗的典型,後人不應該專門唱頌他如何英雄,而應該從他身上吸取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