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弘征
中華古典文學浩如煙海,源遠流長。但觀現存第一部詩歌集——《詩經》,其中的《周頌》就已經有三千多年曆史,更不用說安陽出土的卜辭古歌以及相傳是神農的《蠟辭》、黃帝時的《彈歌》、唐堯時的《擊壤歌》……了。誠如德國大文豪歌德所讚歎的,當歐洲人的祖先還在黑森林中時,中國便有了無數傑出的文學作品。這是一座我們引以為驕傲的、無比璀璨輝煌的寶庫,從我們的祖祖輩輩直到今天的小學生,無不從中吸取豐富的營養。隨著建國後人民大眾的文化水平普遍提高、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騰飛和出版事業的空前發展,其涵蓋麵之廣和印行量之巨,遠遠超過了任何曆史時期。
然而,由於古代和現代社會生活的千差萬別,文言和白話之間又存在著很大的距離,特別是其中的許多典故和僻字奧詞,就是從前專讀古書的人,也不是一讀便能通曉。從普及的角度,詳細加注釋便成為一種必需。流風所及,及至對於比較淺顯的詩文,一篇之末,也往往密密麻麻,超過了正文多倍,基本上取代了查辭典的功能。對於理解古詩文能力較低的人來說,每讀一個詞就要去翻附在後邊的注釋,必然會衝淡了閱讀時的快感,閱讀本身不僅僅是為了解釋符號,欣賞作品和查辭典總是不一樣的心情;而支離的索解又未必能準確地理解全篇(那種直接從辭典上抄下來的注文尤其如此),亦難進入審美的佳境;至於在注釋中如果就易避難,就更加使讀者茫然了。
從年青時代起便對此頗多感觸。在此後逾二十年的編輯生涯裏,更不免常常思索這些問題。特別是近些年來,曾應約為幾種書作評注,有時連自己也為那許多注碼的對號入座弄暈了頭,愈加想起在古刻本中那種“正義”“索隱”之類的隨文夾注,等於有一位同好結伴而行,實是方便讀者;姑不論如《三國誌》的裴鬆之注,其學術和欣賞價值都不下於陳壽的正文。為什麼這種經古代著名作家、出版家悉心創造的作法我們今日會棄之不用,一定要仿照外國書本來是注引文出處的模式,全置於篇末注碼一大排呢?還有,如金聖歎、毛宗崗批《水滸》、《三國演義》,沈德潛選《唐詩別裁》那樣的夾批、眉批、旁批,雖然隻是隻言片語,卻耐人尋味,也有助於解析和欣賞正文。我們今天在為古詩文作評注時,可否亦將這些作法結合起來重新運用?與此同時,也考慮到我們今天的讀者要廣涉多個學科,不可能人人常讀古書,更不是畢生隻讀古書的時代了,對詩文中的事典出處和辭語、成句的演化淵源……盡可能地廣征博引,擴大讀者的視野,也同時間接地領略了許多典籍與名篇。然而,征引古籍,每每文字冗長,非隨文夾注所能容納,故篇末注的形式仍亦保留。竊以為讀者在已大致意解了正文之後,再來進一步探討其中所涉及的典故逸聞、地理沿革、遣詞造句是如何吸取前人的創造等等,自然另有一番興味,這和每解一個詞就要去翻後麵的注釋滋味是不同的。
此外,從幫助讀者欣賞的角度出發,近十幾年來,“賞析”“鑒賞”之類已成為一種時風,我自己在1983年編輯出版的《中國曆代詩歌名篇賞析》可能為始作俑者。現在,各色各樣的《鑒賞辭典》亦擺滿了書店的櫃台。其中,好的固然不少,但比較平庸之作亦多,怪不得認真的讀者要搖頭了。問題不在這種類似導遊的作法是否適宜,而在能否道出哪些是最佳景點及其特色。應該重在對具體作品審美感受的闡釋,也就是真的有所感悟,值得和讀者交流,而不是那種動輒千言的泛泛之談或是將活生生的作品當成標本,按相同的程序去解剖一番。應該注意導引讀者在不斷接受的同時也不斷進行創造,產生一種對自我欣賞的欣賞。
總之,這是一套麵向大眾的文言古典文學讀本,不敢說能體現何等樣的水平,但確是評注者們竭力盡心之作。一切從為讀者著想出發是我們的願望,敬請給予檢驗與批評。
1996年秋於長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