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皇陵,說白了也就是處規格稍微高檔點的墳頭。我生前也算是皇室之人,這墳頭裏除了我之外,還有幾個倒黴的殉葬宮娥和工匠。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山主我一人成妖,在這風水寶地之中,他們亦在死後初具了些靈識。由於修為尚淺、妖性未褪,便被師父布了陣法困在皇陵中。平日裏他們除了打坐打麻將外,也順帶肩負起了看守皇陵的職責。
正在我疑惑何人闖入之時,一紅發赤麵的鬼頭骨碌碌地自外飛了進來,在空中打了幾個旋落到我腳邊。嘴一張吐了幾口紫紅的血,眼白翻了幾翻後,嘶啦著嗓子道:“山主,我們抗不住了。”
我捧起它,將其生放在搭在一邊棺材板上:“抗不住就撤唄,你們不是常道‘行走江湖,安全第一’嗎?這次怎麼就愚鈍了呢?”
料想它這一路滾來,很費了些力氣,連噎了幾口氣。就在我將要轉身離去之時,它才費力地擠出一句:“山主切記把屬下的腦袋縫回去啊,要不下個月和我家秦娥成親的就不是我了。”說著他赤紅的麵皮兒已紅得發黑,和燒焦了似的了。
“……這個嘛,我的女工不大好……便是縫了,你家秦娥若見了,恐怕下個月和她成親的也不是你了。”對於自身缺點我一向從不掩蓋,故而這番話我說得甚是偉岸光明。
它咕嚕一聲滾到一邊,再沒個動靜,想是它那顆燒焦的心已化成了灰。
將將踏過了內墓的門檻,長明燈下九曲百折的甬道裏東倒西歪著不少斷腿殘肢,哀聲連天。
鵝黃宮服的采珠,被扯了有三尺來長的脖子一圈圈吊在磨盤大小的八角宮燈之上,邊舉著粉帕子往慘白的臉上擦粉邊尖利地啼哭著:“我的花容月貌啊,啊,啊,啊……”
“山主不要介意,我想她隻是打嗝卡住了……”少了半截身子的徐工匠鏟了幾掊土,和了水捏了條肋骨補在自己破開的肚子裏,卻怎麼也拔不出手來:“哎呀,我也卡住了卡住了。”
我無聲地別過頭去,對上飄在半空中神情恍惚的采綾,她透明的身子來回穿梭過她吊著的姐姐,又飄到徐工匠麵前木訥道:“你錯了,不是打嗝卡住了,那明明就是回聲。”
“……”我努力醞釀出來的一點同情終於灰飛煙滅,丁點不剩。扶了扶額,我對比較鎮定的采綾道:“誰把你們打成了這副樣子?”
采綾睜著無神的眼睛,木然地看了我好半天,才“哦”了一聲。甬道的盡頭傳來一聲沉重的悶響,像是有什麼巨大物體砸了下來。采綾的眼神循聲飄了過去,緩緩舉起胳膊,對著我身後空靈道:“就是他……”
就在她說出那個他時,說遲那時快,我並指為掌,橫空劈下,黑色的衣影在掌下一閃即逝,地上的塵土被突來的風揚起,裹挾著幾片潔白花瓣卷落到我的鞋麵上。
明明是從無間場中出來的修羅,卻對這佛門下的白桑花情有獨鍾。
蒼白修長的手指從水紋袖邊裏伸出,極為鄭重小心地自棺材裏托起那團有節奏跳動的血肉。他的重瞳在幽暗的地陵中隱隱生光,端詳了一會後,他握著我的心髒,和談天氣般自在乃至有些愉快道:“你說不認得我,竟是這回事。怪道我去酆都打聽,你既沒有入過輪回亦未喝過孟婆那碗湯,又怎會忘記我呢?”
他陰鬱冷漠的臉上緩和出了一絲僵硬的笑意:“原來你真將我放在心上,所以……”長長的發絲遮住他垂下的眸子:“所以你寧願忍受挖心之苦,也不願時刻記著我是嗎?阿徵,東國之事已去千年了。無論愛恨,我會一一還你。”
蘇辭的出現委實出乎我的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早先在金庭山,他施展出回溯之法時,我就察覺這個魔君的法術和他的腦子一樣的變態。以他的法術,趁魔尊不在之機,完全可以獨尊魔界。可他卻孜孜不倦、鍥而不舍地來與我談感情談過去。
本欲痛罵他的我,腦海中突地冒出了林清的話來“當初你是怎麼迷戀那個逆臣賊子,助他謀權篡位?!”
這前塵是真是假,我陡然陷入了混亂之中。
“姑娘!姑姑!姑奶奶!”地陵中猝然響起了第三個人的聲音,撕心裂肺地宛如被人捏住七寸的人是他一樣。“君上一時不察受了賊人的偷襲,眼見著九重天上行刑的人就要來了。”小妖自無雙的劍身上躍下,才進了幾步就被蘇辭身後的魔犬垂著涎逼退回了大門處:“姑娘,三界之內唯一能救他的人就隻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