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契訶夫卷(29)(1 / 3)

又過了幾年。斯塔爾采夫更胖了,一身肥肉,氣喘籲籲,走起路來總是仰著腦袋。每逢他大腹便便、紅光滿麵地坐在鈴聲釘當的三套馬車上,而那個同樣大腹便便、紅光滿麵的潘捷萊蒙,坐在車夫座上,挺起胖嘟嘟的後腦勺,朝前伸出木棍般僵直的胳臂,向著迎麵而來的行人叱喝著:“靠右,右邊走!”——這幅景象可真夠威風的:似乎這坐車的不是人,而是異教的神靈。他在城裏的業務十分繁重,忙得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他已經有了一處莊園,兩幢城裏的房子,目前正物色第三幢更有利可圖的房產。每當他在信貸合作社聽說某處有房出售時,他就毫不客氣地闖進去,走遍每個房間,全然不管那些沒穿好衣服的婦女和孩子正驚恐地瞧著他,用手杖捅著所有的房門,問:“這是書房嗎?這是臥室嗎?這算什麼?”

他一麵說,一麵氣喘籲籲地擦著額頭上的汗珠。

他要操勞的事很多,但他仍然不放棄地方醫師的職位。他貪得無厭,總想兩頭都兼顧著。在佳利日,在城裏,大家都隻叫他“姚內奇”。“這個姚內奇要去哪兒?”或者“要不要請姚內奇來會診?”

大概是他的喉部脂肪過多,他的聲音變得又尖又細。他的性格也變了,變得難以相處,動輒發怒。他給病人看病的時候,總愛發脾氣,不耐煩地用手杖敲地板,用他那難聽的聲音叫喊。

“請您隻回答我的問題!別說廢話!”

他孤身一人,過著寂寞無聊的生活,任什麼也提不起他的興趣。

他住在佳利日的這些年月,他對科季克的愛情算是他唯一的、恐怕也是最後的歡樂。每天晚上他在俱樂部裏玩“文特”,然後獨自坐在一張大桌子旁邊吃晚飯。

一個年齡最大、最穩重的侍者伊凡伺候他用餐,給他送上第十六號拉斐特紅葡萄酒。俱樂部裏所有的人,上至主任,下至廚師和侍者,都知道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個個都盡心竭力地奉迎他,唯恐他突然大發脾氣,拿手杖敲地板。

吃晚飯的時候,他有時轉過身,對別人的談話插上幾句:“你們這是說什麼?啊,說誰呢?”

有時候,鄰桌有人談到圖爾金家的事,他就問:“你們說的是哪個圖爾金家?是女兒會彈鋼琴的那一家嗎?”

關於他的情況,能說的也就是這些。

那麼,圖爾金一家人呢?伊凡·彼得羅維奇不顯老,一點兒也沒有變,照舊愛說俏皮話,講各種奇聞逸事。薇拉·約瑟福夫娜照舊高高興興地、真心誠意地、落落大方地朗誦她的小說。科季克每天照舊彈鋼琴,一彈就是三四個小時。她明顯地老了,還常常生病,每年秋天總跟媽媽一道去克裏米亞療養。這時,伊凡·彼得羅維奇便到火車站給她們送行,火車開動時,他擦著眼淚大聲叫道:“再見吧,請啦!”

還揮動著手絹。

乞丐

“仁慈的老爺!行行好,諸顧念一下我這個不幸的挨餓的人。我三天沒吃東西了……身無分文,沒有住處……向上帝起誓!我當了八年的鄉村教師,後來由於地方自治局搞鬼丟了職位。我成了誣告的犧牲品。這一年來,我沒有工作,失業了。”

律師斯克沃爾佐夫打量著這個求告的人,瞧瞧他那件灰藍色的破大衣,混濁的醉眼和臉上的紅斑,他覺得以前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人。

“現在卡盧加省有人為我謀到一份差事,”那人繼續道,“可是我連去那裏的盤纏都沒有。請幫幫忙,行行好!真不好意思求人,不過,出於環境的逼迫……”

斯克沃爾佐夫又瞧瞧他的雨鞋:雨鞋一隻高腰,一隻淺幫。這下他突然記起來了。

“聽著,在前天,我好像在花園街遇見過您,”他說,“不過那時您對我說您是被開除的大學生,沒有說是鄉村教師,還記得嗎?”

“不……不,不可能!”求告者慌亂地小聲嘟噥,“我是鄉村教師,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可以拿證件給您看。”

“別瞎扯了!那天您自稱是大學生,甚至告訴我校方為什麼開除您,還記得嗎?”

斯克沃爾佐夫漲紅了臉,帶著一臉不屑的神情從這個破衣爛鞋、形同乞丐的人身邊走開。

“這很下流,先生!”他生氣地喊道,“這是詐騙!我可以把您送警察局去,真見鬼!您貧窮,您挨餓,但是這不能成為您可以這麼卑鄙無恥地撒謊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