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夜鶯(1 / 3)

勞倫斯

塔斯卡尼處處有夜鶯。在春季和夏季,除了午夜和日中,它們終日歌唱。在樹繁葉茂的小樹林裏,樹木像鐵線蕨垂掛在岩石上那樣懸在山邊,溪旁,大約清晨四點,你就能聽到夜鶯在那裏,在蒼白的晨曦中重新開始歌唱:“您好!您好!您好!”夜鶯的歌聲,是世界上最歡快的聲音。因為這聲音無比歡快,光輝燦爛,蘊藏著巨大的力量,所以每次聽到它,都會感到驚奇,使人異常激動。

“夜鶯開始歌唱了。”你會自言自語地說。它在拂曉前歌唱,那時星星好像正由矮小的灌木叢衝上廣闊無垠的朦朧夜空之中,然後隱藏起來,隨即消失了。但日出之後,歌聲繼續回響,而你每次重新驚異地側耳傾聽時,總是想不通。“為什麼人們說它是一種悲傷的鳥類呢?”

它是整個鳥類王國裏最吵鬧、最不體諒別人、最任性和最活潑的鳥。對任何了解夜鶯的歌唱的人來說,都無法弄清約翰·濟慈為什麼用“我的心兒痛,瞌睡、麻木、折磨”來開始他的《夜鶯頌》。你聽到夜鶯銀鈴般地高叫:“什麼?什麼?什麼,濟慈?心兒痛,瞌睡麻木折磨?特拉——拉——拉!特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

而為什麼希臘人說他,或她,是在樹叢中為失去的愛偶傷心哭泣,我也不得而知中世紀的作家用“唧——唧——唧!”表示夜鶯喉嚨裏迅如閃電似的滾動。這是一種野性的、飽滿的聲音,比孔雀尾巴上的翎斑更加鮮豔多彩:

那光鮮的褐色夜鶯是那樣多情,

為了伊堤羅斯而停了一半歌聲。

他們用“唧!唧!唧!”來說明她正在啜泣。至於他們怎麼會聽到那種聲音的,那簡直是個謎。除非是耳朵倒長的人,否則人們什麼時候會聽到夜鶯“啜泣”,真是莫名其妙。

不管怎樣,它是一種雄性的叫聲,一種十分強烈、沒有摻雜的雄性叫聲。是純粹的斷言。沒有絲毫暗示的影子,也不是空虛的回聲。根本不像空洞的、聲音低沉的鍾聲。絕無什麼孤寂可言。

也許,正因為如此,濟慈才即刻感到了孤寂。

孤寂!這兩字猶如一聲晨鍾

把我敲回到自己立腳的地方!

也許原因就在這兒:夜鶯歌唱時,為什麼每一個忠於上帝、側耳傾聽的人聽到的都是小天使們銀鈴般的叫聲,而他們卻聽到樹叢中的啜泣?也許正是因為人與人之間存在差異的緣故吧。

因為,事實上,夜鶯的歌唱具有清脆、感人的活潑,具有使人駐足佇立的質樸的自信。這是一種神采洋溢的叫聲,一種熠熠生輝的交織呼喚,恰如創造世界的第一天,天使們突然發現自己被製造出來時情不自禁地發出的叫喊聲。之後,在天堂的灌木叢裏,天使們準有一番喧嚷“哈囉!哈囉!你瞧!你瞧!你瞧!這就是我!這就是我!多麼神一神——神奇的事情!啊!”

為了享受“嗨!這就是我!”這歌唱似的斷言的純潔美,你必須側耳傾聽夜鶯的歌聲。也許,為了在視覺上完美地享受同樣的斷言,你會瞧一眼正在抖動自己全部翎斑的孔雀。在所有創造完美的造物之中,這兩種也許是最完美的,一種是無形的、喜悅的聲音,另一種是無聲卻看得見的東西。雖然夜鶯具有內在的生氣勃勃,使人感到一種親切、跳躍的神秘感,但如果你確實看到它,它不過是一隻貌不驚人的灰褐色小鳥。這好比孔雀,真要發出聲音時,確實難聽至極,但它仍給人以深刻印象:從恐怖的熱帶叢林中傳出的非常可怕的叫聲。實際上你可以在錫蘭看到孔雀在高高的樹枝上叫嚷,接著展翅掠過猴群,飛進那沸騰的、黑暗的、深不可測的熱帶森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