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成我這種不合群的原因之一是,我經常曠課,懼怕考試,考試經常不及格。老師對我的前途非常悲觀。我的神思像個流浪漢,在教室外麵的廣闊天地裏漂流。
在此之前,無意之中,我發現了一些專門用普通之筆寫押韻的兒歌,被稱作為詩。當時讀者一看見寫兒歌的作者,欽佩之情油然而生。時光流逝,如今連兒歌也不會寫的,也有被吹捧為文壇新秀的。在“波雅爾”、“特裏波迪”等詩體的領域,我有了自由行動的權力,以極大的熱情專心寫作。我在書房的一隅,進行組裝、拆卸格律的遊戲,用六個字母、八個字母、十個字母拚湊各種各樣的字組。終於,一篇滿載心血、興奮的傑作首次亮相於大人們眼前。
且不管最初的嚐試之作達到怎樣的水平,要緊的是它們出於這樣一位少年之手,他平常孤單無伴,一個人在心裏做遊戲。他不受社會傳統禮念的約束,生活在民主和諧的大家庭。父親在喜馬拉雅山隱居,家中凡事由兄長做主處理。
在我心裏最為崇尚的就是七哥,他從不把社規家訓用在我這裏。我像同齡人似地和他爭論,磋商文學創作的有關問題。他尊重我這個年幼的弟弟,開闊我的胸襟,促使我的身心健康正確發展。他若蠻不講理、獨斷專橫地管教我,我恐怕要像許多大家公子那樣,深得上層文明社會的賞識,而不是今天的我了。
我起初采用不合規範的韻律狂飆般地創作參差不齊的詩句,靠雜亂幼稚的詞彙堆砌,抒發飄忽的情思。我的詩作尚不懂得隱蔽,有的隻是骨髓裏真實的汁液,因而蘊藏著大量危險。但我並未由此而夭折。原因是當時孟加拉文壇的名譽市場不太擁擠,競爭尚未達到高峰。批評家手執板子,進行不客氣的惱人的敲打,但文苑裏冷嘲熱諷、詆毀中傷的火焰還沒有旺盛起來。
在這有限的文學家裏,我歲數最小,所受的教育也最少。我寫的詩歌不受格律限製,不明確的字眼使內容顯得晦澀,處處露出語言和構思的不成熟。但那些文學家們卻很少對我詩歌加以品論,更別說幫助,最多前言不搭後語地說兩句深奧的話,然後笑了笑作罷。那笑絕不含貶義,絕不是貶損的貿易的一部分。他們的評論文章中有訓導,而無絲毫的不尊重。雖然有些段落夾雜著不滿情緒,但絕對沒有厭惡的意思。所以雖說缺乏鼓勵,我仍可不落窠臼,沿著自己的路子寫下去。
就這樣,我文學生涯的先期悄無聲息地過去了。我一直處在自然的厚愛和親人的愛護的涼蔭裏。有時閑著無聊,爬上三樓涼台,在心裏編織琪花花環;有時坐在卡吉普爾一株老楝樹下,諦聽井水淒清地流入果園,將奇妙的思緒融入想像,送到不遠的恒河水流裏漂放。那些日子我不認為應該走上寬闊的街道,自己心靈的光影才有可能被他人心靈的胳膊肘碰撞。
漸漸地,我也有了些名氣,而且名聲還不可抑地越來越大,我舒適的安樂窩也因而遭到破壞。大概是天命吧,馳譽文壇的同時,我得到的煩惱比其他名人多得多。沒有第二個文學家像我似地忍受了那麼冷酷、那麼長久、那麼肆無忌憚、那麼不可抵擋的冷嘲熱諷。但我想,這些也許是在考驗我的榮譽吧?芽我敢說,不利環境的考驗中,命運捉弄了我,但未以失敗的沮喪羞辱我。此外,煞星垂掛的黑幕上,明晰地閃現了我友人的溫和的麵孔,他們的人數不少。
果實即將離枝的時段,已經進入我的生活。完全接受這個階段,需要外界和內心的寧謐。而這樣的寧謐每每喪失在榮辱得失的矛盾中。
真實有一份光榮屬於創造,而詩人的創造便是一份真實,而不在人們的認可之中。作品不被人接受是常有的事,那樣會影響書市的價格,但卻不會降低真實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