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時務者為俊傑”是官場中人行事的理念,如果你不“識時務”,眼看別人倒台,你還往前湊熱鬧,或者為了一時的仗義傻乎乎地去安慰,這在官場是非常危險的。明朝的王世貞之所以被閹黨首領嚴嵩整得那麼慘,主要原因就在於以死向諫殺嚴嵩的楊繼盛被殺之後,王世貞顧及同窗情誼幫他辦了後事,並大哭一場。在常人眼裏,這是人之常情。但在嚴嵩看來,這事就大了,你同情敵人你就是我的敵人。不整你整誰呀?後來實在找不出王世貞有什麼毛病,就抓住了他父親的一個錯誤,小事搞大,一點小窗戶縫,挑成了大窟窿,最終給殺了。在官場上,嚴嵩死了,但嚴嵩恨屋及烏的情結並沒有死,代代相傳,綿延不絕。
從省城回來之後,柳浩然一顆心也落了地。謝梅心總算有了著落,不用再牽腸掛肚了。至於當市長的事情,柳浩然也比原來看得淡了一些。人生苦短,何必對自己要求得那麼高呢!有些時候,男人應該對自己好一點,不要老是把榮華富貴、功名利祿放在心上。中國人一直被儒家思想所控製和奴役,尤其是知識分子,潛意識裏總是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情結。一輩子為了所謂的“功名利祿”、“人生價值”爭鬥不休、奮鬥不止,很難靜下心來思考人生,放鬆腳步,真正享受一下自然率性的生活。
有些時候,人應該有點道家的思想。道家站在人生邊緣,帶著超越的眼光審視人生現實的矛盾,批判人類理智的淺薄與愚蠢。老子講致虛守靜,莊子講委運任化,全性葆真,養生盡年,都是要讓人明白和懂得珍惜當下感性生命的真實性,不要為了某種所謂的“意義”、某種外在的目的,喪失了本真的生命體驗,成為終身被役而不知所歸的異化人。
想想後人詮釋老莊所講的這些道理,柳浩然深有同感,覺得在一定意義上也比較符合人性。人的生命畢竟是有限的,在有限的生命當中卻有無限的事情要去做。為了所謂的人生價值,總是不停地去追求、去奮鬥。好比去追尋永遠抓不住的風,等你趕上了,或者抓到了,自己的一隻腳也早已踩進了墳墓。至於人生路上美麗的風景,自己卻沒有去留意、去欣賞。等你想起的時候,那花早已落了,鳥也已經飛走了,美好的時光一去不複返,人生旅途中的美景也沉澱為殘缺的記憶。
有這麼一個故事。在一個美麗的海邊,一個富翁不遠千裏來到這裏度假,欣賞美景,曬日光浴。他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悠閑自在,也在海邊曬太陽,就非常好奇。
“年輕人,你怎麼不去做事?”富翁覺得年輕人不該這樣無所事事地曬太陽,應該找點事情去做。
“做事幹什麼?我現在不是很好嗎?有飯吃,有衣穿,過得挺好,何必找事做、過得那麼緊張呢?”年輕人悠閑地說道,好像對富翁的話不屑一顧。
“我像你這個年齡,我都在勤奮做事,這不是我現在成了富翁,有了家產,也有了社會地位。年輕人,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富翁有點恨其不幸、怒其不爭地勸解道。
“請問你做事是為了什麼?”年輕人覺得這老頭有些討厭,應該給他點顏色看看。
“做事就是為了賺錢,在社會上有出頭之日呀?”富翁不屑地看了看這個年輕人,好像這個問題太幼稚,就不應該問。
“你有了錢、有了地位以後,那又去幹什麼呢?”年輕人不肯罷休,繼續問道。
“享受生活呀?這不,我可以悠閑地到你們這裏觀光,曬日光浴。如果我沒有錢,怎麼能做得到呢?”富翁還是有些不解。
“你說得不錯。你奮鬥的目的就是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你折騰了大半輩子最終的結果和我不也是差不多,就是來我們這裏旅遊、曬太陽嗎?我現在雖然掙不了多少錢,但還能吃得飽穿得暖,也能和你一樣在我們這裏享受日光浴。我覺得這就很好。為什麼年輕的時候去奮鬥,到老才懂得享受生活呢?趁年輕的時候懂得享受生活不是更好嗎?”年輕人這才露出了真麵目,拿出了撒手鐧,反問富翁。富翁聽後覺得無話可說,也陷入了沉思。
人有些時候就是這樣,年輕時總是壯誌淩雲,豪情萬裏,少年不知愁滋味,總想要混出個模樣來,出人頭地,衣錦還鄉,認為隻有這樣的人生才最有意義。就連赫赫有名的西楚霸王項羽不也患有這種“人前揚名”的綜合征嗎?以“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的心裏話貽笑天下,喪失了主宰江山的大好時機,雖然烹了笑其“沐猴而冠”的韓生但也於事無補,隻是徒增笑料而已。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隻注重結果,不懂得享受過程。實際上,這都是儒家思想種下的根苗。芸芸眾生,凡夫俗子眾多,真正揚名天下的能有幾人?有的人為了所謂的理想,奮鬥了一生,隻是嚐盡了生活的艱辛,根本沒有享受到人生旅途的樂趣,直到臨死還念念不忘所謂的“功名”。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麼價值呢?
柳浩然靜靜地坐在寬大的辦公室裏,眼睛看著窗外,沒有穿厚衣服習慣的南方人也耐不住嚴寒,別扭地穿上了禦寒的棉衣。天氣逐漸冷了起來,空調的暖風溫暖著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軒州市盡管屬於沿海城市,在淮河以南,但這幾年氣候不是很正常,讓現代文明社會搞得南方不像南方,北方也不像北方。地球像得了精神病似的,南北方氣溫像發了羊角風,總是忽高忽低。入冬以來,軒州市出奇地冷,氣溫降到了曆史上的最低點。政府大院裏的塔鬆在冷風中卻依然鬱鬱蔥蔥,生機盎然,給人積極向上的感覺。
“臨風不受始皇封,隻作荒山一古鬆。莫問當年霜雪事,今宵閑話更從容。”看到塔鬆,柳浩然不知不覺地順口吟出了張賢亮先生寫的一首詩。
“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不可能不受‘始皇封’的。”柳浩然有些感歎。
正在這個時候,秘書謝劍飛走了進來,告訴柳浩然,劉清華書記讓他到辦公室去一趟。看來要揭蓋子了,柳浩然默默猜想。
走進劉清華的辦公室,柳浩然看到楊慶發也在。一番寒暄,劉清華就進入了正題。
“今天請你們二位過來,是事先告訴你們一件事情,讓你們心裏有個準備。”劉清華像往常一樣,麵如秋水,看不出半點喜色。柳浩然心裏不禁一沉,不知道是喜還是憂,隻好靜靜地聽著。
“這件事情主要關係到咱們三個,一定要注意保密,正式公布之前,絕對不能走漏半點風聲,明白嗎?”劉清華繼續嚴肅地說道。楊慶發和柳浩然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最近,省委小範圍地對咱們軒州市領導幹部的任用問題進行了慎重研究,已經形成了初步的意見。咱們三個的職務都要變動。”劉清華喝了口水,故意賣了個關子。楊慶發和柳浩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豎起耳朵,眼巴巴地看著劉清華,生怕漏掉了一個字。
“不要緊張,都是好事。”劉清華笑了笑,看得出他對自己這種傳達信息的方法所收到的效果感到非常滿意。
劉清華在給原省委書記鄭天驕當秘書的時候,從鄭天驕身上學到很多東西。鄭天驕在向下屬傳達信息時,總是采取不同的方式。如果麵色鄭重,一臉嚴肅,那多半是好事情。相反,如果滿臉笑容,說話和氣,則多半是壞事。當初次看到這種場麵時,劉清華根本不理解。工作多年,有了官場的經驗和人生的閱曆,也終於明白了這種做法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