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蒲江並有盛名。蒲江窘促,等諸自鄶;竹屋硜硜,亦凡聲耳。
草窗鏤冰刻楮,精妙絕倫;但立意不高,取韻不遠,當與玉田抗行,未可方駕王、吳也。
北宋主樂章,故情景但取當前,無窮高極深之趣。南宋則文人弄筆,彼此爭名,故變化益多,取材益富。然南宋有門逕,有門逕,故似深而轉淺;北宋無門逕,無門逕,故似易而實難。初學琢得五七字成句,便思高揖晏、周,殆不然也,北宋含蓄之妙,逼近溫、韋;非點水成冰時,安能脫口即是?
周、柳、黃、晁皆喜為曲中俚語,山穀尤甚,此當時之軟平勾領,原非雅音。若托體近俳,而擇言尤雅,是名本色後語,又不可抹煞矣。
雅俗有辨,生死有辨,真偽有辨,真偽尤難辨。稼軒豪邁是真,竹山便偽;碧山恬退是真,薑、張皆偽。味在酸鹹之外,未易為淺嚐人道也。
詞筆不外順、逆、反、正,尤妙在複、在脫。複處無垂不縮,故脫處如望海山,三山妙發。溫、韋、晏、周、歐、柳,推演盡致;南渡諸公,罕複從事矣。
東真韻寬平。支先韻細膩,魚歌韻纏綿,蕭尤韻感慨,各有聲響,莫草草亂用。
陽聲字多則沈頓,陰聲字多則激昂,重陽間一陰,則柔而不靡,重陰間一陽,則高而不危。
韻上一字最要相發。或竟相貼,相其上下而調之,則鏗鏘諧暢矣。
紅友極辨上去,是已。上入亦宜辨:“入可代去,上不可代去,入之作平者無論矣。其作上者可代平,作去者斷不可以代平。平去是兩端:“上由平而之去,入由去而之平。”
上聲韻,韻上應用仄字者,去為妙。去入韻,則上為妙。平聲韻,韻上應用仄字者,去為妙,入次之。疊則聱牙,鄰則無力。
雙聲疊韻字,要著意布置,有宜雙不宜疊,宜疊不宜雙處。重字則既雙且疊,尤宜斟酌。如李易安之淒淒慘慘戚戚三疊韻、六雙聲,是鍛煉出來,非偶然拈得也。
硬字軟字宜相間,如《水龍吟》等俳句尤重。
領句單字,一調數用,宜令變化渾成,勿相犯。
一領四五六字句,上二下三、上三下二句,上三下四、上四下三句,四字平句,五七字渾成句,要合調無痕;重頭疊腳,蜂腰鶴膝,大小韻,詩中所忌,皆宜忌字。
積字成句,積句成段,最是見筋節處。如《金縷曲》中第四韻,煞上則妙,領下則減色矣。
吞吐之妙,全在換頭煞尾。古人名換頭為過變,或藕斷絲連,或異軍突起,皆須令讀者耳目振動,方成佳製。換頭多偷聲,須和婉。和婉則句長節短,可容攢簇。煞尾多減字,須峭勁。峭勁則字過音留,可供搖曳。
文人卑填詞小道,未有以全力注之者。其實專精一二年,便可卓然成家。若厭難取易,雖畢生馳逐,費煙楮耳!餘少嗜此,中更三變,年逾五十,始識康莊。自悼冥行之艱,遂慮問津之誤;不揣挽陋,為察察言。退蘇進辛,糾彈薑、張。剟刺陳、史,芟夷廬、高,皆足駭世。由中之誠,豈不或亮?其或不亮,然餘誠矣!
道光十有二年冬十一月八日。
止庵周濟記於春水懷人之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