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仇恨
一九三一年冬的一天上午，北風呼嘯。馬路上，順風而行的人仿佛是被大風推著走的；逆風而行的人有的雙手交叉護著前胸，低頭彎腰迎風而上，有的縮著脖子，艱難地倒退著向前走。
一輛馬車在凜冽的寒風中由北向南匆忙地趕路，車上載著從伊山鎮搬家到新安鎮的駱宗金一家人和鐵匠鋪子的一套行頭，還有一些極其簡單的生活用具。
駱宗金的兩個雙胞胎兒子叫駱大端和駱二端，兩個孩子皮膚白嫩，濃眉大眼，瓜子臉，平靜中帶著笑意，隻要開口說話，嘴角便會蕩漾著淺淺的酒窩，眼睛裏充滿著天真和好奇，透露著聰明和靈氣，看上去十分討人喜歡。他們坐在馬車中央，用一條棉被緊緊裹在身體周圍抵禦寒風。
趕車的人叫郇善，頭發、胡子都白了，胡子留得很長，顯得比他的實際年齡三十八歲要大上許多。他的左眼失明，眼球有明顯的傷痕，右眼球也有傷痕。他看到駱大端、駱二端的長相，心中一驚，他們既不像他們的大大（父親），也不像他們的媽媽，竟然跟他的仇人周法乾年輕時候十分相像。郇善原來是新安鎮大周莊人仲小三子，他自小喜歡鄰居席家二丫頭，但是席家人嫌貧愛富，都不喜歡他。後來，席二丫頭到周法乾家做了丫鬟，照顧周法乾的起居飲食，討得周家人的喜歡。周法乾考取海州師範，帶著席二丫頭陪讀，因為遭到校方的反對，才將席二丫頭送回來。仲小三子得不到席二丫頭，鬱鬱寡歡，為了她，始終不願娶別的姑娘，並因此對周法乾恨之入骨，跟著一直和周法乾家不和的周法鐵做偷雞摸狗營生，橫行鄉裏。
……
馬車上路不久，伴隨著嘚嘚的馬蹄聲，駱大端、駱二端搖頭晃腦地唱著兒歌：“拐磨拐，請舅奶；舅奶沒在家，找小丫；小丫燒水燙腳丫，一燙燙個仰不（剌）叉。”
兒歌聲讓郇善從痛苦的回憶中解脫出來，他想弄清楚這對雙胞胎是否與周法乾有關係，於是說道：“駱老板，我覺得你家兩個兒子長得一模一樣，外人根本分不清楚。是不是……”
駱宗金對這個的話題早已是輕車熟路，搶著說道：“那是。我們大人有時候也會弄錯。”
郇善：“我覺得他們很像一個人，會不會……”
駱宗金有點洋洋得意地答道：“不錯。兩個兒子不像我，像他們二舅。”
駱二端笑著說：“大哥，這個老年人說話怎麼像女人？”
一聽這話，郇善心中立刻燃起怒火，揚起鞭子，在空中打出一個清脆的“哢叭”聲。馬車突然加快起來，駱家人猝不及防，身體向後倒。
駱宗金打駱二端一巴掌：“就怪你這個孽種！”
駱二端申辯道：“大大，不是我趕車的，你幹嗎打我？”
駱大端：“就是怪趕車的老頭！他就是嚇人！他眼睛和人家也不一樣，裏邊有疤。”
駱宗金打駱大端一巴掌：“人家眼睛關你什麼事？”
郇善心中再一次燃起怒火，但他這一次忍住了，揚起鞭子又收回來，歎口氣，苦笑著：“我小時候跟你們一樣，也是濃眉大眼，可是，玩耍時被小夥伴用彈弓打傷了。”——這是他慣用的掩飾真相的謊言。
十二年前，仲小三子動員在周法乾家打工的叔伯兄弟仲兆貴幫忙，計劃裏應外合*劫周家，然後帶著席二丫頭遠走高飛。仲兆貴是歪嘴，長相十分醜陋。他從小就受盡仲小三子欺負，一直懷恨在心。他喜歡周家人，尤其對周法乾忠心耿耿。他向周法乾的父親周景霞告發了仲小三子的陰謀，幫助周景霞悄悄地把席二丫頭送到外地的親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