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撫著他的臉頰,指尖在他的眼瞼旁輕輕滑過。一陣濕潤的觸覺從指尖傳來。笛妃猛然把手縮了回來,濕潤的觸覺仍在指尖輕輕擴散。而從剛才笛妃指尖滑過的地方,一滴淚珠如精致的水晶般,沿著休德迦的眼角緩緩流下。
莫大的矛盾,在一瞬間攫緊了她千瘡百孔的心。
她俯下身去,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唇,抬起頭來,眼睛已在不知不覺中濕潤。“再見了……”說罷,她緩緩抬起了握緊匕首的右手,擎在半空的手,隨著她的抽泣而不斷顫抖,淚光已經徹底模糊了她的雙眼。
模糊的視野中,閃過了過去的種種回憶,每一顆晶瑩的淚滴,都像是故事的片段被串聯成篇……——你這塊木頭,那次我要跟你握手時為什麼愣在那裏?你不知道我會覺得很丟臉嗎?
——閻羅將軍這個名字很適合你啊……憑什麼不讓我叫?我偏要這麼叫你!
——帕斯托魯將我打敗以後,其實我有看到……第一個衝上來把我抱起的人,是你……——當然,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沒錯,我說的就是銀麟偷襲你那次!
雖然我也知道,沒有我,你也會逢凶化吉……——可是為什麼,你偏偏要成為夜羽國最大的威脅呢……她高高揚起匕首,瞄準他的胸膛,決絕地向下刺去——“笛……妃……”
眼前的他,還是熟睡的樣子。剛才的聲音隻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囈語,卻清晰得讓人心疼得要碎。她的手停在了距離他胸膛一寸的高度,久久沒有動彈。任憑對夜羽的責任感再一次狠狠譴責著她的軟弱,她也始終無法將匕首再下降一分一毫的方位。淚水磅礴地湧出她的眼眶,縱然有再多的堅強,也無法抵抗這一刻的痛苦和難過。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笛妃的淚水,在她依然稍顯稚嫩的臉龐上肆意流淌。夜風拂過,透出刺骨的涼。
{夜羽國·王都·霜月城}
“你這麼做,值得嗎?”
“換作你是我,你也會這麼做。”
他陷入了沉默。
夜羽王釋然地笑了笑,走到了了望台的邊緣,目光失焦地望著上下一白的蒼茫肅殺,沉重的呼吸像是低沉的退潮聲,湮沒於風雪。
他從後麵跟了上來,站到了夜羽王的旁邊。“終於知道他為什麼總是喜歡來這裏了。”他指著眼前無瑕的白色世界,“原來不是因為能夠俯瞰城邦的每一個角落,而是眼前這蒼茫無際的雪域,似乎可以讓人得到心靈上片刻的虛無和平靜。”
夜羽王點了點頭,“是啊……以前的我,也不明白這種壓力有多大。甚至在作出那個決定之前,我都沒有預料到如今這般的艱難。”
“別這麼說,夜羽若沒有你,恐怕早已覆滅。”他的聲音平和而富有磁性,像是一個貴族的長者。
夜羽王苦笑著,“就算我做到這般地步,又有什麼用呢?帝焰的大軍依然會兵臨城下,雪翼城、幽鶯城、凜雁城依舊會淪陷……我們的子民依舊會無辜地遭到掠奪和迫害,而我,縱然現在有這一副黃金之軀,又有什麼能耐去救他們呢?”
他的手輕輕地放在夜羽王的肩膀上,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夜羽王的雙眸,用一種認真到無法令任何人懷疑的口吻說道:“放心,還有我在。”
“嵐……你何苦呢?”
“換作你是我,你也會這麼做。”這個叫作“嵐”的男人臉上浮起笑容,精致的五官、斜飛入鬢的白色雙眉,將他粉飾得如同神明一般,格外高貴。而在那一頭雪白長發之下,年輕英俊的麵容,則宛如爛漫的雪蓮一般,純潔無瑕。
三天前,阿瑞斯城剛剛淪陷的夜晚。
笛妃失魂落魄地坐在烏瑟托廣場的高台上,靜靜地看著台下一片狼藉的景象。原本從這裏往下看去,該是一幅多麼美麗的畫麵,她想。然而諷刺的是,這一原本用來慶祝戰勝天災的高台恰恰成為了戰爭禍亂的開始。而如今高台之下,目之所及的,也隻有一片蕭索和狼藉。
“怎麼了?夜羽的公主。”隨著一陣氣流旋動的聲響消失,一個男子的聲音出現在笛妃的身後。
笛妃回過身來,驚訝地如同見到了降臨的天使。“嵐……你、回來了……”
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的嵐,精致無瑕的麵容、綠白相間的長袍,如他走時一般,別無二致。
嵐的嘴角微微上翹,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一臉沮喪的笛妃,慢慢地坐到了她的旁邊。“嗯,我回來了。”柔和的聲音,如同溫熱的清泉般淌過笛妃的胸腔,壓抑了許久的酸楚仿佛在一瞬間就要翻湧決堤。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夜晚的涼風像是攜著冰屑微涼地湧入她鼻息的氣流中,到了眼角的淚水又沿著原路滲了回去。她把頭輕輕地靠在了嵐的肩膀上。
“對不起,如果有我在……莫裏也許就不會……”
笛妃將食指比在他的唇前,“沒事……先別說話,陪我安靜地坐一會兒,好嗎?”
“嗯……”
權力,永遠被冒險家所追逐;曆史,永遠是勝利者的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