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刮起了凜冽的寒風，南方的冬天裏總是帶了一股揮散不去的濕氣。方青鬆了鬆纏繞在脖頸上的圍巾，太久沒有清洗的圍巾帶著一股難聞的味道，毛球紮著皮膚無端地讓人煩躁。
太陽漸漸隱沒在天空裏，漆黑的巷子裏找不到一點亮光。方青縮著脖子一步步走入黑暗的巷口，他熟練地避開了所有的小垃圾堆，巷子裏除了風聲，就隻剩下他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走到一個小鐵門前，他掏出了衣袋裏的鑰匙。門鎖十分老舊，鑰匙轉了好幾圈才把門打開。入眼和外麵一樣的黑，他摸索著在牆壁上按下了電燈開關，電燈泡閃了好幾下才亮了起來。
昏黃的燈光下，一個不足二十平米的小空間，牆角一張不大不小的床。地上散亂地扔著幾件衣服，小小的折疊桌上發黴好幾天的泡麵。
方青用力地扯了扯圍巾，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關上門。黑暗被隔絕在門後，他動作緩慢地脫下身上的衣服，隨手丟在一邊。手裏握著發硬的圍巾，一把掀開了床上的被單。
被單下麵一具赤-裸的男性身體出現在方青眼前，他就這麼直挺挺地躺著，單薄得仿佛要和身下的那張床融為一體。
方青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手掌下的身體微不可聞地輕顫起來。
“你今天又沒有起來。”方青抿了抿唇，掩飾著突然的饑渴。手掌下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了，方青卻仿若無常一樣將男人抱了起來。
“你為什麼總是讓我這麼擔心。”懷裏的人是那麼輕，輕得好像就算隨意地把他扔在哪裏也不會發出一點聲響。腦海裏閃過這樣的想法，於是方青就這麼做了。
他像扔一件衣服一樣把懷裏的男人扔了出去，但是想象裏的場景並沒有出現，男人被摔出去的時候不是無聲無息的，而是發出了好大一聲悶響。
石泥地上傳來刺骨的寒氣，男人一直顫抖著卻沒有任何感覺。
方青受到驚嚇一樣連忙奔到男人身邊，重新把他抱在懷裏，柔聲問他有沒有事情。男人睜開眼，他的眼睛很亮，深棕色的眼瞳裏倒影出方青慌亂的麵孔。
他張了張嘴，嘶啞的喉嚨裏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方青靠近了他，輕聲問他：“你說什麼？”
“我……”方青的耳朵靠得更近了，生怕漏過一點聲音。
“想死。”
室內又恢複了初時的靜謐，方青收起了臉上的所有情緒。他麵對著男人，細細地描繪著他的輪廓。
額頭，眼角，都蜿蜒出了許多細紋。兩道法令紋深深地鐫刻在他的臉上，方青記得男人以前說過，法令紋在古代叫做苦淚紋。
他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除了清亮的眼睛，他好像再也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地方。
“阿海。”方青和他對視，視線的焦點卻不知道迷失在了哪裏。
“這樣是不對的。”
男人沒有回應他，固執地閉起了眼睛。
方青抓過了手邊的圍巾，麵無表情地將他的手捆綁了起來。隨後將他拖到了燈光照不到的一處牆角。牆上掛著一幅大照片，相片裏麵的兩個男人站在海邊笑得陽光燦爛。
一個是方青，另外那個麵容俊秀的少年，依稀和地上的那個男人有些相似。
方青呆呆地看著相片，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他低頭去看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的男人，扯出了一抹慘淡的笑容。
他說：“阿海，如果有來生的話……不要再愛上我了。”
男人睜開眼看著他，方青卻失去了和他對視的勇氣。
“阿海，我是個懦夫。”他看著男人身上的傷痕失神，泛著青紫的皮膚，有已經愈合的疤痕，也有帶著血痂仍在滲血的傷口。
方青扒了扒頭發，大口地喘著氣，有眼淚滑落下來，掉在水泥地上形成深沉的兩點。
“對不起。”
他哀鳴著，背過身，拿起床下的油桶，胡亂地拋灑在了男人的身上。最後將剩下的半桶油都倒在了自己身上。
方青一直在流眼淚，淚水卻洗不去那些難聞的汽油。他掏出打火機，看著男人，最後說道：“關海，我是真的想過要和你白頭到老。”
打火機竄出的火花瞬間變成了濃濃大火，方青痛苦地在地上打滾。
關海卻閉上眼睛笑了，好痛啊，他想。
恍惚間，關海好像回到了初見方青時的情景。他站在講台上，像發光體一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手拿著粉筆，平穩地在黑板上寫下了“方青”兩個字。
他笑著說：“我是方青，青出於藍的青。”
如果真的有來生，關海迷糊地想著，“怎麼可能會有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