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杜子春三入長安(3)(1 / 3)

那老者遙問道:“郎君果能不負前約,遠來相訪乎!”子春上前納頭拜了兩拜,躬身答道:“我這身子,都是老翁再生的。既蒙相約,豈敢不來!但不知老翁有何用我杜子春之處?”老者道:“若不用你,要你衝炎冒暑來此怎的!”便引著子春進入老君祠後。這所在乃是那老者煉藥去處。子春舉目看時,隻見中間一所大堂,堂中一座藥灶,玉女九人環灶而立。青龍白虎分守左右。堂下一個大甕,有七尺多高,甕口有五尺多闊,滿甕貯著清水。西壁下鋪著一張豹皮。老者教子春靠壁向東盤膝坐下,卻去提著一壺酒一盤食來。你道盤中是甚東西?乃是三個白石子。子春暗暗想道:“這硬石子怎生好吃?”原來煮熟的,就如芋頭一般。味尤甘美。子春走了許多山路,正在饑渴之際,便把酒食都吃盡了。其時紅日沉西,天色傍晚。那老者吩咐道:“郎君不遠千裏,冒暑而來,所約用你去處,單在於此。須要安神定氣,坐到天明。但有所見,皆非實境。任他怎生樣凶險,怎生樣苦毒,都隻忍著,不可開言!”吩咐已畢,自向藥灶前去,卻又回頭叮囑道:“郎君切不可忘了我的吩咐,便是一聲也則不得的。牢記!牢記!”子春應允。

剛把身子坐定,鼻息調得幾口,早看見一個將軍,長有一丈五六,頭戴鳳翅金盔,身穿黃金鎧甲,帶領著四五千人馬,鳴鑼擊鼓,呐喊搖旗,擁上堂來,喝問:“西壁下坐的是誰?怎麼不回避我?快通名姓!”子春全不答應。激得將軍大怒,喝教人攢箭射來,也有用刀夾背斫的,也有用槍當心戳的,好不利害!子春謹記老者吩咐,隻是忍著,並不做聲。那將軍沒奈何他,引著兵馬也自去了。金甲將軍才去,又見一條大蟒蛇,長可十餘丈,將尾纏住子春,以口相向,焰焰的吐出兩個舌尖,抵入鼻孔中。又見一群狼虎,從頭上撲下,咆哮之聲,振動山穀,那獠牙就如刀鋸一般鋒利,遍體咬傷,流血滿地。又見許多凶神惡鬼,都是銅頭鐵角,猙獰可畏,跳躍而前。子春任他百般簸弄,也隻是忍著。猛地裏又起一陣怪風,刮得天昏地黑,大雨如注,堂下水湧起來,直浸到胸前。轟天的霹靂,當頭打下,電火四掣,須發都燒。子春一心記著老者吩咐,隻不做聲。漸漸的雷收雨息,水也退去。

子春暗暗喜道:“如今天色已霽,想再沒有甚麼驚嚇我了。”豈知前次那金甲大將軍,依舊帶領人馬,擁上堂來,指著子春喝道:“你這雲台山妖民,到底不肯通名姓,難道我就奈何不得你?”便令軍士,疾去揚州,擒他妻子韋氏到來。說聲未畢,韋氏已到,按在地上,先打三百殺威捧,打得個皮開肉綻,鮮血迸流。韋氏哀叫道:“賤妾雖無容德,奉事君子有年,豈無伉儷之情。乞賜一言,救我性命!”子春暗想老者吩咐,說是“隨他所見,皆非實境,安知不是假的?況我受老者大恩,便真是妻子,如何顧得!”並不開言。激得將軍大怒,遂將韋氏千刀萬剮。韋氏一頭哭,一頭罵,隻說:“枉做了半世夫妻,忍心至此!我死在九泉之下,誓必報冤!”子春隻做不聽得一般。將軍道:“這賊妖術已成,留他何用?便可一並殺了!”隻見一個軍士,手提大刀,走上前來,向子春頸上一揮,早已身首分為兩處。你看杜子春,剛才掙得成家,卻又死於非命,豈不痛惜可憐!

遊魂渺渺歸何處?遺業忙忙付甚人?

那子春頸上被斫了一刀,已知身死,早有夜叉在旁,領了他魂魄竟投十地閻君殿下。都道:“子春是個雲台峰上妖民,合該押赴酆都地獄,遍受百般苦楚,身軀靡爛!”原來被業風一吹,依然如舊。卻又領子春魂魄,托生在宋州原任單父縣丞叫做王勘家做個女兒。從小多災多病,針灸湯藥,無時間斷。漸漸長成,容色甚美。隻是說不出一句說話來,是個啞的。同鄉有個進士,叫做盧珪,因慕他美貌,要求為妻。王家推辭啞的,不好相許。盧珪道:“人家娶媳婦,隻要有容有德,豈在說話?便是啞,不強似長舌的!”卻便下了財禮,迎取過門,夫妻甚是相得。早生下兒子,已經兩歲,生得眉清目秀,紅的是唇,白的是齒,真個可愛!忽一日盧珪抱著撫弄,卻問王氏道:“你看這樣兒子,生得好麼?”王氏笑而不答。盧珪怒道:“我與你結發三載,未嚐肯出一聲。這是明明鄙賤著我,還說甚恩情那裏,總要兒子何用?”到提著兩隻腳,向石塊上隻一撲,可憐掌上明珠,撲做一團肉醬。子春卻忘記了王家啞女兒,就是他的前身。看見兒子被丈夫活活撲死了,不勝愛惜,剛叫得一個“噫”字,豈知藥灶裏迸出一道火光,連這所大堂險些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