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且說當日一個後生的,年三十餘歲,姓朱名真,是個暗行人。日常慣與仵作的做幫手,也會與人打坑子,那女孩兒入殮及砌坑,都用著他。這日葬了女兒回來,對著娘道:“一天好事投奔我,我來日就富貴了。”娘道:“我兒,有甚好事?”那後生道:“好笑。今日曹門裏周大郎女兒死了,夫妻兩個爭競道:‘女孩兒是爺氣死了。’鬥別氣,約莫有三五千貫房奩,都安在棺材裏。有恁的富貴,如何不去取之?”那做娘的道:“這個事,卻不是耍的事。又不是八棒十三的罪過,又兼你爺有樣子,二十年前時,你爺去掘一家墳園,揭開棺材蓋,屍首覷著你爺笑起來。你爺吃了那一驚,歸來過得四五日,你爺便死了。孩兒,切不可去,不是耍的事!”朱真道:“娘,你不得勸我。”去床底下拖出一件物事來,把與娘看。娘道:“休把出去罷!原先你爺曾把出去,使得一番便休了。”朱真道:“各人命運不同。我今年算了幾次命,都說我該發財,你不要阻當我。”你道拖出的是甚物事?原來是一個皮袋,裏麵盛著些挑刀斧頭,一個皮燈盞,和那盛油的罐兒。又有一領蓑衣。娘都看了,道:“這蓑衣要他做甚?”朱真道:“半夜使得著。”
當日是十一月中旬,卻恨雪下得大。那廝將蓑衣穿起,卻又帶一片,是十來條竹皮編成的一行,帶在蓑衣後麵。原來雪裏有腳跡,走一步,後麵竹片扒得平,不見腳跡眉批:人奇當晚約莫也是二更左側,吩咐娘道:“我回來時,敲門響,你便開門。”雖則京城鬧熱,城外空闊去處,依然冷靜。況且二更時分,雪又下得大,兀誰出來。
朱真離了家,回身看後麵時,沒有腳跡。迤到周大郎墳邊,到蕭牆矮處,把腳跨過去。你道好巧,原來管墳的養隻狗子,那狗子見個生人跳過牆來,從草窠裏爬出來便叫。
朱真日間備下一團油糕,裏麵藏了些藥在內,見狗子來叫,便將油糕丟將去。那狗子見丟甚物過來,聞一聞,見香便吃了。隻叫得一聲,狗子倒了。朱真卻走近墳邊。
那看墳的張二郎叫道:“哥哥,狗子叫得一聲,便不叫了,卻不作怪?莫不有甚做不是的在這裏?起去看一看。”
哥哥道:“那做不是的來偷我甚麼?”兄弟道:“卻才狗子大叫一聲,便不叫了,莫不有賊?你不起去,我自起去看一看。”
那兄弟爬起來,披了衣服,執著槍在手裏,出門來看。朱真聽得有人聲,他悄地把蓑衣解下,捉腳步走到一株楊柳樹邊。
那樹好大,遮得正好。卻把鬥笠掩著身子,和腰蹭在地下,蓑衣也放在一邊。望見裏麵開門,張二走出門外,好冷,叫聲道:“畜生,做甚麼叫?”那張二是睡夢裏起來,被雪雹風吹,吃一驚,連忙把門閉了。走入房去,叫:“哥哥,真個沒人。”連忙脫了衣服,把被匹頭兜了,道:“哥哥,好冷!”哥哥道:“我說沒人。”約莫也是三更前後,兩個說了半晌,不聽得則聲了。
朱真道:“不將辛苦意,難近世間財。”抬起身來,再把鬥笠戴了,著了蓑衣,捉腳步到墳邊。把刀撥開雪地,俱是日間安排下腳手,下刀挑開石板,下去到側邊,端正了。
除下頭上鬥笠,脫了蓑衣,在一壁廂。去皮袋裏取兩個長釘,了在磚縫裏,放上一個皮燈盞,竹筒裏取出火種吹著了,油罐兒取油,點起那燈。把刀挑開命釘,把那蓋天板丟在一壁,叫:“小娘子莫怪!暫借你些個富貴,卻與你做功德。”道罷,去女孩兒頭上,便除頭麵,有許多金珠首飾,盡皆取下了。隻有女孩兒身上衣服,卻難脫。那廝好會,去腰間解下手巾,去那女孩兒脖項上閣起,一頭係在自脖項上,將那女孩兒衣服脫得赤條條地,小衣也不著。那廝可霎尀耐處,見那女孩兒白淨身體,那廝淫心頓起,按捺不住,奸了女孩兒。
你道好怪,隻見女孩兒睜開眼,雙手把朱真抱住。怎地出豁?
正是:
曾觀《前定錄》,萬事不由人。
原來那女兒一心牽掛著範二郎,見爺的罵娘,鬥別氣死了。死不多日,今番得了陽和之氣,一靈兒又醒將轉來。朱真吃了一驚。見那女孩兒叫聲:“哥哥,你是兀誰?”朱真那廝好急智,便道:“姐姐,我特來救你。”女孩兒抬起身來,便理會得了。一來見身上衣服脫在一壁,二來見斧頭刀仗在身邊,如何不理會得?朱真欲待要殺了,卻又舍不得。那女孩兒道:“哥哥,你救我去見樊樓酒店範二郎,重重相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