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的遺憾
北京大學的老校長馬寅初先生,原是一個著名的經濟學者,後因提倡新人口論遭受粗暴批判而名噪一時。但剛直不阿的馬老卻擇善固執,對當權者從不低頭,舉國同欽。
近讀《今日名流》(一九九九年第一期)對環境專家康曉光的專訪,感觸頗深。康先生的話不多,照抄如下:一九七二年,馬寅初九十誕辰。有人佩服馬先生說:“馬先生作為科學家,真偉大,預言都實現了。”馬先生回答:“作為學者,我很成功;作為中國人,我則是悲慘的,因為我最不願看到的事實成了現實。”這就是二十世紀中國最悲慘的事:一個人的決策失誤,要一個民族用一百年的時間來償還。
多麼“悲慘”的遺憾!多麼沉痛的教訓!
一九九九年二月五日
自警
某某,是我素所喜愛的作家之一。
平日,隻要與人談起中國的作家群,我總要舉出他的大名,認為他是一個較有成就的作家。其實,他的著作,我讀的並不多,隻是看過他的個別短篇和一些零散雜文而已,算不得一個忠實讀者。但總的印象是:筆鋒犀利,卓有才華。
前兩年,他推出了一本古典名著賞析的小書,曾經煊赫一時,引起了轟動。為了先睹為快,曾托人買到了一本,披閱之下,果然寫得有趣。一路讀去,但見作者新穎的思想,詼諧而潑辣的筆調,汪洋恣肆,奔騰紙上,充分表現了作者個人的獨到見解,堪稱一家之言。
由於我早年當過編輯、習於掂詞量句,對書中的誤植和作者的筆誤,有一種特殊的職業性關注。隻要一經發現,便隨手勾畫出來,真叫積習難改。其次,我一向認為:好書,特別是有名書店出的書,理應是無一舛誤,甚至完美無缺的。於是,不禁暗想,這本賞析著作倘能如此,該有多好!基於這種考慮,當時腦子一熱,便以一個讀者的名義冒昧把一張勘誤表寄給了作者。
事過境遷,前情早已淡忘。不料前此不久,看到作者在一篇短文中,似有反唇相譏之意。他告誡說: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不要把眼睛老是盯在別人的“疏漏”上。一時使人頓悟,我可能冒犯了作者,捅下了漏子。但這是我始料所不及的。
自討沒趣之餘,姑且不論這位作家的胸襟與氣度,我隻責怪自己老不更事,不識時務,不知有的人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竟是一點也碰不得的,即或你是出於善意。尤感慚愧的是,我雖早已年逾古稀,但對自己畢生所從事的工作,還遠不能說是已經“做好”。不過隻要一息尚存,定當堅守崗位,黽勉從事。
正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一九九四年八月十八日
(載《羊城晚報》一九九四年九月十六日)
偶感
一生平凡,半世坎坷。我有自己的“心之所善”,從不變誌易守。生活磨礪我,終於擺脫了長期負重的感覺和榮辱恩怨的束縛,我向往那種不拘形跡的散淡境界。
對於人生,我覺得工作是一種歡樂,寬厚是一種美德,和睦是一種幸福。
我愛看紅花綠葉。元旦,老妻贈我一束鮮豔的玫瑰,十分喜愛。觀賞之餘,頓悟:愛花,其實也是愛自己的生命。為了珍惜它,我要一直工作下去。
一九九五年一月八日
(載《羊城晚報》一九九五年六月七日)
此風不可長
宣揚已久的《世界詩庫》,終於陸續出版問世了。這是我國“八五”期間國家出版規劃的重點工程之一,值得祝賀。
我有幸收到其中的第五卷(俄羅斯部分)。匆匆瀏覽了一遍,感到所選篇目,大體允當,譯者多係名家,讓人放心。但譯者中有兩個頻頻出現的名字,特別惹眼。當時出於好奇,遂將入選篇目和譯者所譯篇數,做了一個統計。從《伊戈爾遠征記》到布羅茨基共選譯詩三百三十九首:計戈寶權五首,餘振二首,丘琴一首,魏荒弩三首,查良錚三首,烏蘭汗四首,蘇杭四首,智量二首,王守仁五首,李錫胤八首,王士燮十二首,顧蘊璞六首,丁魯九首,藍曼二首,劉湛秋二首……而主編××竟有八十首入選,副主編××也有七十四首之多!兩者加在一起,幾近占了總數的一半,差不多領有半壁江山!
目睹這一異乎尋常的現象,一時有些迷惑,繼而略有所悟:將主編變為主譯,固然是“權”的妙用,自可不容旁人置喙;而把其他四十六位譯者拉來作陪襯,顯然也是出於他們獨運的匠心,說白了,無非是要造成一個“眾星拱北”、獨領風騷的局麵。但,這又談何容易?自樹,是讀者未必承認的。
從選目上也可以看出,幾乎所有俄羅斯有代表性的重要詩人,兩位主編都要介入,即使某一名篇已經有了多種譯文,而且大都譯得不錯,他們卻依然視若無睹,非要再“重譯”一遍不可,比如,西蒙諾夫的名篇《等著我》,在過去眾多的譯文中,翻譯界公認,以蘇杭譯得最為傳神,主要是他把原作中那種令人回腸蕩氣、望眼欲穿的激情都表達了出來。讀了主編先生的新譯,覺得辭藻雖有“翻新”,但已引不起人焦急等待的激情。這能算是成功的譯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