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為什麼老了?
不願去看鏡子,鏡中的他已經白發了。
他為什麼白發了?一叢叢、一片片、一縷縷,漫山遍野的白發,猶如一朵白雲飄在頭頂,猶如白色瀑布從頭頂垂落。
每前行一步,否定,肯定,象兩塊巨大的山石,而他,在這兩塊巨大的山石的擠壓下,艱難地行進著。
在這條曲折的羊腸小道上艱難地行進著,他被擠癟了。
人,不能一廂情願地活著;人,不會一直行走在光明裏。
2
他經常處於自我肯定之中,又時常掉進自我否定之中;一會兒全身清涼澄明,一會兒又燃起熊熊大火;一會兒左,一會兒右;一會兒前,一會兒後;一會兒爬起來,一會兒睡去……
他接受著這種交相顛覆的煎熬,他象熱鍋中的一條魚,他在火焰之上燒烤著,他的活力已漸漸失去。
他想打扮整齊,有一個幹淨光輝的形象,臉上發出微微的笑容,接受人們的愛與歡呼,卻發現他其實終日爬行在一片亂泥裏,在這一片泥沼中爬行,全無意義,全身肮髒,爬滿吮吸的蟲子,無望洗刷……
如此,他已滄桑老去。
3
“上哪兒去呢?”
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江邊綿長綠地,高大的合歡樹流麗的花冠,象一群小鳥停歇上麵。小邊麵色花白,越走越深,漸進到綠蔭深處,有一會兒,他扶著一棵不大的杜仲樹幹停了下來。
“年輕的誌向是可珍視的,我年輕時想寫小說,這些年就是這般過來的,現在呢?”
“我的小說,可稱得上盛世中的哀音了,這就是我的決戰,我的劍,世界會因為我而改變嗎?剩下的呢?這個自以為愛好潔淨的人唯一的道,是什麼呢?”
“我一生,是我自己設計,”他邊走邊有些欣慰,安慰自己:“從今往後,不會再有人在此停留,這就是我的貢獻,好就好在是個教訓,說到底,我也是為他們尋一條出路嗬。”
4
他走到亭子邊,陽光耀眼起來,作為新國的創建者,渾身象喝醉一般。
“講到真正的初戀?大概沒有,不完整的人生嗬!我是真的全力投入了!什麼新國,不過是決戰的一個安慰罷了——關鍵還是行動。隻有鍛煉和寫作,青春在寫作的光耀下,經曆很好,發現了許多真理:比如內和外,比如一切事物的核心都是虛假,又比如這部小說為什麼不能令我滿意,因為大半真理不能表達……現在發現了這些真理,又有什麼用呢?決戰已經過去了,青春也已經過去了。”
他坐在臨江的石階上,一個人坐那裏,靜靜坐很久,江水浩瀚東去,發著黃光,吐著白沫。
5
小邊一個人興奮奮來到火車站。
站在那高高的石階前,一位婷婷的女郎正從石階上下來,毛衣牛仔,隱約****輪廓,大概沒穿胸衣。
“小姐,我想……”
他走上前,剛說半句,一片樹葉飄來,遮蓋他,使他在當地無望地掙紮。
那女郎驚奇地看他一眼,顯出厭惡,跳開了:“神經病。”
小邊在原地站會兒,恢複正常,折轉身,不知不覺走到壩前,巨大的水流從眼前落下,如千丈瀑布,轟然的巨響撞擊水麵,水霧中升起一道彩虹。
“要死,也要找塊好地。”
一種行動力從他最後深度升起,掮上包,轉身走了。
6
人生必然要去開辟新天地,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要去開辟新天地的時候,才發現身心已是破碎的。
他發現他開辟的一切,眨眼間就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物占據了,上麵長滿了荒草,他什麼也沒有,甚至找不到他新開辟出來的一切。
他希望他新開辟出來的天地一定要住上他所鍾意的人,但事實不是這樣,亂七八糟的事物,亂七八糟的雜草充斥其間,還有害蟲,他甚至無法將他們清除。
那麼,這一切的意義與價值又何在呢?他必須要拷問自己這個問題了。
真的,他必須發問了:他所期許的後代是誰呢?他把他所創造的這一切,都將交給誰呢?!誰是他真正的孩子呢?
那首先要問:他的身心是如何破碎的?
7
他是從刀光劍影的戰場上下來的麼?他心靈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呢?他和誰人曾有約定,又是誰破壞了這種約定呢?
真的,誰是他真正的孩子呢?他需要一個心靈的孩子,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給她,在他開辟的國土上,他要讓這個孩子為王。
這就是他開辟的新天地的意義麼?他是在為他的孩子開辟,他為他們斬除荊棘。
他心中忽然充滿歡喜,把孤獨全拋在腦後,他知道他的世界還會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