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元塊的酒都是假的。”我對這個小夥子的言行舉止太刮目相看了。
“至少,我看你們喝酒都是心懷鬼胎。你要到我們家喝酒,那喝酒就是喝酒,開心地喝酒。”小龔說,“你們是活得表麵瀟灑,我們是活得真瀟灑。”
小龔開始跟我講他的故事:
十八歲,我從村裏出來打工。
進了一個電子廠,在寶安。這個電子廠做的產品到底是什麼,我真的不曉得,大家下班了也不說這個。我每天的工作是把一個個小彩燈按進一個巴掌大的塑料盒子裏。塑料盒子裏有無數個小窟窿,花生米大小。我安插小彩燈的時候,想起了拱起屁股插秧的時候,於是動作麻利而準確。懷著這種美好心情,在密密麻麻的新手中,我成了老手,每天算下來就我工資最高。
可那些窟窿怎麼也插不完。連睡覺的時候,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都是捏在一起的。
我擔心以後兩個手指永遠這樣。
裝病一個禮拜後,我結清工資,辭工了。我決定再也不進電子廠。可那片全都是電子廠。
我的第二份工作,是一家公司。在市中心,四十八層,光坐電梯就要坐一分多鍾,豪華,真正的高樓大廈。空調像不要錢似的,冷得人起雞皮疙瘩。大熱天,每個人都穿著西裝,一個個像病了的黑熊,說話走路,張口抬眉,彬彬有禮,一個模子。
這回,我知道了公司的產品是什麼,他娘的,還是電子產品。
隻不過,這個電子產品已經成型,有著精美的包裝,還有大部分不認識的英文單詞。因為看不到窟窿,同事加起老板也就不到二十個,所以我留在了這家電子元件貿易公司。
我的職位是跟單員。考核製度規定我,每天電話回訪六十個客戶。
所以,我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打電話,最後一件事還是打電話,“喂”字輕輕的,拖著音,然後“嗯”升高音量,最後“您好”。
那些被稱為客戶的人,永遠沒有好脾氣,不是說你發貨慢了,就是說款子到慢了。他們在電話裏劈頭蓋臉地罵人,我要不停地說,好,好,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謝謝,謝謝,謝謝。
兩個月後,我就受不了了。那天下午,我打了最後一個電話。對方是個女的,在我沒有報出我的身份前,聲音很好聽,說出的話,像是嘴裏含著一塊花生軟糖。我甚至感覺她是在發燒中接的電話。
我說,喂,嗯,您好。
她打斷說,您好哦,帥哥,您是哪位?
我報了公司的名字。
她說,貨物現在都沒收到,你們這哪是深圳速度,比老牛犁田還慢,你們不如回家種田吧。滾蛋!農民!
我再次撥通了這個女人的電話。
我說,喂,您好,再見。
這一個“您好再見”的結果是,我被炒了魷魚。
過得太窩火了,我休息了兩個月,辦了證,去了香港澳門,堵在紅磡體育館一個晚上,可惜沒有要到謝霆鋒的簽名。
我太喜歡謝霆鋒了,尤其是他跟張柏芝離婚之後,太有性格了,我幹脆在銅鑼灣打了幾天黑工,就是希望有天在時代廣場看到他。結果,卵都沒見到一個,身上的錢花得隻剩兩百塊。
我這些年,嚐試了很多工作,開心就做,不開心就不做。
“你說話這麼心直口快、口無遮攔,估計經常被炒魷魚,哈哈。”我說。本來還想加一句“有時說話還是要注意點”,但想了想,算了,沒必要。
“就炒囉,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不了回家種田,餓不死,有資本包它幾十畝幾百畝,照樣賺大錢。”小龔把車停穩,歪過頭看我。
“你們有退路,我們無路可退。”下了電瓶車,我回頭向小龔又要了一根煙,點上。
層林盡墨,一如我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