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1 / 3)

宋尚書陶穀有句雲:“尖簷帽子卑凡廝,短鞠靴兒末厥兵。”歐陽公時已不知“末厥”為何語,然與“卑凡”相例可知。乃恰為今日詠“尖簷”、“短鞠”,上下皆然,不獨“兵”、“廝”也。

乾隆朝有請廢天下寺觀者,高宗為賦一詩日:“江河日下豈能迥,二氏如今亦可哀。何必辟邪仍泥古,留資畫稿與詩材。”不獨得體,所見蓋深遠。九州之內,名山奇境恒連亙數百裏,非有寺觀,則人跡不能常至,必皆淪為虎豹魑魅之域、盜賊嘯聚之宅。欲如三代設虞衡掌之,則羽毛、骨角、寶藏之利未登,而費已不可計。且會昌之政,反覆可見。惟人主不好,自無土木金碧、愚民信惑之害。予謂宜仿宋時提舉宮觀之製,使文學退老之臣任之,以本寺觀所入供其俸給外,酌養其徒幾人,予之牒籙,則無藏匿奸宄之弊。修葺以時,不韋聽其徒自為,致古名刹道場多廢沒不可求也。郡邑寺觀,近皆據為局署,士人入城,每旁徨無棲止之所。苟世複修文,且無地安弦誦已。歐陽公《集古錄跋尾》,凡屬浮屠碑,必斤斤致辯,謂因字書收之;乃昌黎每為文送浮屠氏,時與其人往來,然世之言辟佛者,必歸於韓公,而不歸於廬陵,以其時也。子《初入京經煤山》詩:“山色依然對寢宮,紅亭碧樹鬱蔥龍。千秋殷鑒宸遊地,一代亡魂夕照中。舊已冕旒終王氣,新來閶闔又春風。啼鴉猶使行人惻,況在當時更不同。”若隱含今之情事。帝居乾清,隔絕三殿。諸臣皆由後門出入,朝夕經由煤山,聞鴉心惻,未知有異當時。

光緒乙未二月,北上,夜宿唐沽,逆旅主人為告道途泥濘,以使相出沽議和,大雪三日。又其入都請訓,大風揚沙。已乃歎息不更有言。予感其意,題壁雲:“上相和戎誌不渝,茫茫此局竟誰扶。路人久已知司馬,輿論居然勝董狐。小市頓裝寒縮屋,短更催夢夜停沽。可憐無複澶淵戰,能使貪壬謗擲盧。”冰雪征途,猶悵然計偕身世。

日本一役,阻和之章,日滿樞署。子謂吳鈷(伯琴)曰:“諫者但極言後日之禍,朝廷豈不知之?蓋以京城孤注為患,不知天津陸道至京三百餘裏,關內外兵不下二十萬。寇果敢於登陸,惟橫截海口,絕其後援,可不戰而困。不然,其兵輪已至樂亭,並無防戍,可以上岸疾馳,豈必由大沽口耶?”因代伯琴作書,上其座師翁尚書同穌。後翁署吏部,見選司洪嘉與,問吳魴是同鄉否。曰:“然。”歎曰:“亦是好者,唉。”似有不可言之隱。予《西歸述事留別伯琴》詩所雲:“從君攄韜鈐,誠節當軸貢。有策籌賈生,無人繼南仲。”時特召陳寶簏等起用,眾皆望治。予謂新進狂言,日騰輦轂,遠近信惑,諸賢無卓識,將動於聽而受其禍,故又有句雲:“百爾承主知,毋斯令名隕。”

予《南宮覆試寓宿朝房》詩:“仍是當年文戰常,禁城傳唱漏聲長。滿輪海月照閶闔,初夜天風宿建章。身近紫薇幹氣象,心歸黃屋動星芒。聰明籠燭群仙集,臥聽雞人報未央。”人間之樂,莫過《霓裳》,天下當時,風景真不啻前人所詠。唐宋以來,千年盛事,一旦廢之,夢裏鈞天,不堪回首。

朝鮮織造主事全中基(洛人),以國難來乞師。年餘,無代奏者,遂自叩閽。都察院按國中民人叩閽例,送刑部獄者再。歲晏出獄,凍餓廢寺中。洪嘉與(貞)一間而往視,為製麻冠布袍,並金贈之。明年,複有進士李鈺(秋岡)來,見全如此,歎息回懷仁去,贈貞一句雲:“他時歸話茅簷下,為道中朝有此人。”

陶福履(稚箕)戶曹《雜事詩》《當月》雲:“高秋深署夜如年,濮被初來上直眠。但檢文書公事了,解操鎖鑰吏才賢。開編預喜留官燭,買醉先須辦俸錢。天下太平曹務簡,白頭郎署亦欣然。”《監印》雲:“一月三回事本寬,累人隻是著衣冠。鑰匙早請多遲到,付字紛來要細看。最怕檔房留過久,預愁股票用難完。人生富貴誰真假,也算權時作印官。”京曹寬簡,戶部監印,須衣冠竟日。見贈雲:“西曹郎總擅詩名,王李而還見魏生。君去白雲樓畔望,至今風竹有清聲。”予亦甚愛直宿夜坐時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