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為彥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雖然鄰居們對此表現出莫大憂心,但是他本人倒並不怎麼在意。父愛或母愛或其他什麼感情的產生,在他看來都太奇怪了,他覺得人類的感情需求都是一種情感的誤區,是對自身社會性的過度解讀,也可能是一種為了融入集體不得不做的偽裝。
對於人類社會的倫理道德“生育就應該養育”他也想不明白。所以即使被拋棄,他也覺得這本就屬於個人自由。小孩無論過得好壞,都不需要去責備父母。別人就更沒有這種權利了。
然而作為付為彥的母親,付蒂娜顯然並不這麼認為。這位美麗端莊的澳大利亞女博士,披星戴月遠渡重洋到華夏求學,可不是為了在幸福熱戀中遭受戀人的無情拋棄,特別是這位同研究所的華裔戀人還將二人共同研發的科研樣品順手牽羊了。
愛情與事業耗盡了付蒂娜半生心血,到頭卻是一場噩夢,巨大的落差使她精神奔潰。當然,研究被竊取這種事情,她並未告知任何人。她的自尊不允許她把賠了夫人又折兵這種醜事大加宣揚。
付蒂娜每天一半的時間在發呆,另一半的時間在發瘋,她有時把付為彥當做好友傾訴,有時則將他當成負心漢控訴。然而無論她安靜或歇斯底裏,付為彥都隻會待在小閣樓上玩他的拚圖玩具。
那是一個色彩炫麗的琉璃球魔方,據說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唯一一件禮物——不過誰管它呢。付為彥數了數,魔方足有12個麵,923個獨立構成部分,色貼更是密密麻麻,足以讓非密集恐懼症患者發狂。這實在是一件富有挑戰性的玩具,也不知道製作者抱著什麼心態設計了這鬼玩意。
關於“母親”這位女性,付為彥發現自己對她有種發自靈魂的,不受控製的情感羈絆。這使他努力地想要親近她,照顧她,讓她開心。然而沒有人教過他該如何表達這種情緒。
付蒂娜前半生善緣廣結,過了四五年仍有不少同事在堅持不懈地接濟他們,從雇傭保姆,到親自上門,可說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竭盡全力地給予他們幫助。直到付為彥五歲,這種幫助才因為友人們工作陸續調動而慢慢減弱。付為彥自此開始自學烹飪。
他顯然已經忘記自己隻是個不足100cm的五歲小孩了。每天早晨,他搬來小板凳,踮著腳尖站在上麵,將盛滿蔬菜瓜果鮮肉的籃子舉過自己頭頂,盡全力舉高至電熱爐上的大鍋邊。他兩臂發抖,指骨泛白。超負荷的食物帶給他莫大壓力。但他很快就在一陣失衡的搖晃中找到平衡點。
任務非常簡單,隻需要一傾一扣一抖落,將食物一股腦兒全部倒進大鍋裏,快火燉煮至能吃就行。調料當然要在最後關頭使用。出鍋前各種油鹽醬醋淋上一通,一天三餐的夥食也便一次性完成了。鮮有失敗。
烹飪是一種再創造行為,它賦予事物全新的涵義。可惜客人對食物沒有要求,而廚師對技巧也沒有追求。
母子倆四目相對享受了一個春秋的黑暗料理,終於,連鄰居也看不下去了。人們把目測恢複無望的付蒂娜送進精神療養院,而“自閉孩子”付為彥則交由其母以前的同事沈教授撫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