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在排練的時候,看門人告訴我們,有一個人非要進來不可。"是一個老農夫,"他說,"我對他說,這兒不能進,可他偏不聽。我想,他一定是喝多了""告訴他這兒不是他來的地方""可是怎麼跟他說也說不通"""我們當即猜到這個農夫是誰了。使看門人很不高興的是,我們吩咐他立刻放這個農夫進來。
幾分鍾之後,我們看見我父親進來了,一麵笑著說,因為衣服的關係,人們怎樣瞧不起他。
茶炊是偷不走的
上個世紀②90年代。一個冬天的夜晚。我們莫斯科住宅的客廳。這間空屋子裏隻有爸爸和我兩個人。我們圍坐在已經滅了火的茶炊旁邊,上麵放著吃剩的點心、水果皮、茶具等許多客人離去後所留下的東西。
跟往常一樣,這天晚上我們的客人中什麼樣的人都有。爸爸跟我在議論已經散去的客人。他們之中有兩個是我父親的朋友——兩位教授,我們家的常客。一個叫伊凡·揚茹爾,法學教授,胖子,為人和氣,心地善良;另一個是位哲學家,名叫尼古拉·戈羅特,是《哲學和心理學問題》雜誌的主編。爸爸也為該刊撰寫文章。
客人裏也有我的朋友——都是一些男女青年。有兩個年輕人常到我們家來,他們顯然是在對我獻殷勤。
爸爸問我對他們是什麼態度,對他們這樣一個勁兒地追求有什麼想法。跟通常一樣,我對他做了完全開誠布公的回答。
"你以為他們會跟你結婚嗎?""是的,有時我覺得這是可能的c"我對爸爸說,於是我們便開始分析跟這一個或那一個結婚各有什麼好處,討論他們的優缺點,反複琢磨跟哪一個結婚能夠得到幸福。
"不過,"爸爸突然說,"我們會不會把一些他們也許從來不曾有過的想法強加在他們身上呢?""有可能。"我沒有把握地說。這時,我們聽見媽媽上樓的聲音,她想看看這麼晚了我們還在幹什麼。"你們嘁嘁喳喳地在說些什麼呀?好像搞什麼陰謀似的!"她問道。
"是這麼回事,"爸爸說,"我們,塔妮婭和我,我們在琢磨:揚茹爾和戈羅特該不會將我們的茶炊偷走吧?"媽媽一向是聽不懂笑話的。"說什麼蠢話?"她說,"你們知道現在己經是夜裏兩點了嗎?我想像得出,明早塔妮婭什麼時候才能睡醒"""爸爸站起身,我跟著也站了起來。我向爸爸媽媽道了晚安。吻爸爸的時候我附在他耳邊說:"茶炊是不會讓人偷走的"""比你還蠢嗎?
年輕時我跟許多和我年齡相仿的人一樣,自視過高,目中無人,待人嚴,對己寬。父親見此很不高興。他決心以自己素有的委婉的方式糾正我的這個毛病。每次當對人的品評過於輕率和膚淺時,父親一般總要反問我一句。
"這個人真蠢。"我說。父親若無其事地說:"比你還蠢嗎?"當我談到某個男人簡直叫人無法忍受,談到某個女人簡直不像樣時,父親總是反問一句:
"比你還叫人無法忍受嗎?比你還不像樣嗎?"我分明知道他責備的意味,但我不願承認這一點,常常生硬地回答說:
"是的,比我還蠢,比我還叫人無法忍受,比我還不像樣c"但父親的話後來對我幫助很大。至今我還能記住這些話就是明證。
肖邦的華爾茲舞曲。小時候我們幾個都學過鋼琴。我的兄弟伊裏亞對鋼琴一點才能也沒有。他的法國教師說,伊裏亞彈起琴來,狗都被嚇得叫著逃跑了。有一次,父親在書房裏有事,忽然聽見伊裏亞狠命地在彈奏肖邦的樂曲,腳下一直踩著踏瓣不放。他根本不看樂譜是否對頭,隻是一個勁地猛彈,聲音刺耳地響。
父親走上樓,推門一看,伊裏亞正在彈奏。他立刻就明白了為什麼伊裏亞忽然來了勁兒。原來屋裏不隻他一個人。我們的木匠普羅霍爾也在那裏,他正在安裝雙層窗戶。我們大家,尤其是伊裏亞,跟老普羅霍爾的關係特別好。伊裏亞常常到他的作坊裏去玩,學做木匠活,做些木頭玩藝兒。
爸爸知道,伊裏亞希望在普羅霍爾麵前露一手。這就是可憐的肖邦被拿來糟蹋的原因。
爸爸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書房,然後向我們述說了他所看到的情形。從此以後,我們家如果有誰要公開炫耀自己或出風頭的話,人們就會說他:"這是做給普羅霍爾看的。""要知道,這句話常常使我們再也不敢過分地自誇了。
小雞
通常母親秋天總是到莫斯科去住,帶著在那兒的學校上學的弟妹們。
父親、妹妹和我在雅斯納雅·波良納還要待上幾個月。我們和父親一樣,生活得像魯濱遜那樣,一切都自己動手,不要傭人侍候。我們打掃房間,做飯——當然,我們嚴格地不動葷腥。
可是有一天我們得知,我們家最好的朋友,我們非常喜歡的姨媽當日就要到了。我們知道姨媽愛吃,尤其是喜歡吃肉。怎麼辦呢?預備一具"屍體"嗎?(我們把肉都叫做屍體)但我們又為這個想法感到害怕。當我和妹妹正在商量這個問題的時候,爸爸進來了。於是我們對他說,我們正不知該怎麼辦好呢。
"你們還像平常那樣準備午飯。"他說。中午,姨媽到了。她還是老樣子:美麗、快樂、精力充沛。午飯時,我們走進了餐室。我們眼前是怎樣一幅情景呢?一把很大的菜刀放在給姨媽預備的一套餐具上,椅子腿上拴了一隻活雞,這可憐的小雞拚命地向外掙紮著。"看見了嗎?"父親對我們的客人說,"知道你喜歡吃肉,我們特意為你準備了這隻活雞。但我們誰也不會宰,所以隻好宰雞所用的東西留給你,請你自己動手。""你又在開玩笑了!"塔妮婭姨媽笑著喊道,"塔妮婭、瑪莎,趕快將這隻可憐的雞解開放了。"我們趕緊照姨媽的話去做。雞放了之後,我們端上了預先準備好的通心粉、蔬菜和水果。姨媽吃得也很香。不過我應該說明的是,她姐夫的這次勸戒並沒有奏效。她後來仍然吃肉。爸爸接受"茶錢"從莫斯科到雅斯納雅·波良納有二百公裏。這段路程父親有時候徒步行走。他喜歡步行。背上搭個口袋,長途跋涉,跟沿途流浪的人們結伴而行,誰也不知道他是誰。路上的行程一般需要五天。沿途食宿經常在車馬大店或隨便一個什麼住處就便解決。如果趕上火車站,他便在三等車廂的候車室內歇歇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