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談狼色變(1 / 2)

北方的夜大多如此寧靜,尤其是在冬天。碧空如洗,新月如刀,就像冷翡翠上落著半隻吻痕,雪白而又清靈。

年關才過,北戎城西北幾十裏外的曠野上,大雪之後的天地顯得格外安祥,安祥中甚至透著一絲詭異。

“抓住它!”

“別讓它們逃了!”

......

陣陣呼喝聲中,一彪軍馬逐電追風,卷起冒煙兒雪,順著西北風,嘩啦啦地向東南方追趕。

月色下看清,馬隊前一裏外的雪麵上,三個黑影奔走如飛,就如三隻利爪抓在一張白紙上,拖出長長的痕跡。

那是三匹狼,或者說是三個人,那是三匹健碩如虎的人狼,懸踵疾奔之際,強壯的脊背仿佛駝峰般聳起,一起一落快如風,將身後的馬隊漸漸甩遠。

一片臨時搭建的軍營靜靜地伏在雪原上,燈火稀落,巡夜的兵卒正打著瞌睡,恍惚中聽到遠處的呼喝聲,慢慢睜開眼,隻覺身旁一陣疾風吹過,回頭一看,不知何物迅雷不及掩耳般鑽入了身後的大營,卻尋不到半點蹤跡。

一百餘騎軍馬隨後趕到,宛如盤蛇半卷,圍在了軍營外,營內也聒噪起來。

那馬隊的頭領是一位年近半百的銀甲將軍,他手提銀槍,不怒自威,將營帳中匆匆出來的幾名頭領審視一番,冷冰冰地說道:“一窩死豬,有狼人進了軍營,還不知道麼!”

那幾名頭領人人自危,紛紛單膝跪地,唯唯諾諾答應一聲,正要起身搜尋。這將軍觀變沉機,卻擺了擺手,目光如電,向軍營中掃視片刻,緩緩說道:“不必了,人咽得下唾沫,狼卻藏不住尾巴。集合人馬,連夜回城。”

聖廷開國以來奉行“守內虛外、強幹弱枝”之策,以至外患頻發,北戎城位於西北邊陲,經曆多年戰亂,早已民生凋敝。

如今大戰平息,聖廷與敵國簽訂盟約,互通友好,這本是北戎城休養生息的大好時機,可偏偏在這時,守將萬軍卻又從周邊城鎮征調了一千餘名壯丁。正所謂豎起招兵旗,自有吃糧人,這些人本無生計,為了混口飯吃,也為了免受刑罰之苦,自然願意追隨這位二十年鎮守邊關、聲名赫赫的大將軍。

一千餘人連夜開拔,慢慢悠悠、浩浩蕩蕩地向著北戎城走去。隊伍中的人多是青壯男子,來自天南海北,或十裏八鄉,一大半互不相識。

髒兮兮的人群中,一個衣著整潔、容貌俊郎的年輕人顯得格格不入。他背上斜挎褡褳,麵色紅潤,看上去不像一個食不果腹的人,走起路來也虎步生風,精氣十足。

“小兄弟,我看你不是吃不上飯的人,也不像是被抓來的。”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年輕人轉頭看,見一個比自己還高半頭的粗糙大漢平視遠方,並沒有目光相交,可這句話顯然是在問自己。

年輕人微微一笑,問道:“難道這些來北戎城的人都是為了吃口飯麼?”

那大漢搖頭笑道:“那倒不是,起碼你就不是。”

年輕人道:“我是來找一個人,要一件東西,有了這件東西,我十幾年的苦才算沒枉費。”

事不關己,大漢也不掛懷,道:“其實我也是來找一個人……或是三個人,不然這十幾年的苦枉費了不說,恐怕連飯都吃不上了。”

年輕人微微皺眉,歎口氣說道:“也許我也不止是找一個人,嗬,萬事隨緣吧。”

隊伍緩緩前行,拖遝卻不零散,督軍的將官騎在高頭大馬上,揮著皮鞭淩空抽打,哢哢作響,破鑼嗓子肆無忌憚地喊道:“後麵的人快跟上,進了城都有肉吃,狼肉!最後一個進門的,杖責三十,隻給骨頭!征你們來是打仗的,不是趕屍,快走快走!”

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有口饅頭吃就燒香拜佛了,聽這將官立下了賞罰規矩,也不論真假,一千餘人爭先恐後,腳程顯然加快了許多。

大漢裹了裹衣襟,怒色一閃即逝,自言自語地笑道:“狼吃肉,狗才啃骨頭。”

年輕人聽了有趣,問:“肉和骨頭都吃了,那人吃什麼?”

大漢不假思索,冷笑道:“人吃人。人看到的東西,隻要動心思,總有辦法吃掉。”

年輕人若有所思,仿佛從中悟出了些許道理,頷首說道:“這話也不錯,我去年到京城過年,同門宴請,滿桌子山珍海味、飛禽走獸,想想真是罪過。”話鋒一轉,道:“不過這狼肉卻從沒吃過,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大漢神色一凜,笑道:“我吃過。”

年輕人急忙問道:“是何滋味?”

大漢沉默片刻,一雙大而深邃的眼睛盯著年輕人,威而不凶,一字一頓地說道:“苦,澀,硬。”

年輕人目光微沉,終於不敢直視咫尺相隔的這雙眼,尷尬笑道:“那還是不吃為好,家師說,人這輩子吃素一定要多過吃葷,不然輪回時肯定要還這些業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