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石驚起,湍流東去。二匹白練,淹沒幾度朝興朝落;烏雲開處,朗月高懸。一暈皎明,照徹多少緣起緣銷?”
四十字,提雲頓霧、洞徹人世的行書古字。墨跡是罕見的青墨,色澤枯幹,有了幾十年歲月的痕跡。字跡沉穩如磐,滄桑如晦,仿佛不辭羸病的老驥,其巋然不倒的風骨躍然於絲絹之上。
那是一種罕見的雪蠶絲古卷。
古卷上的指兒,瑩白剔透,冰錐兒般清澈易碎。
驀地,輕輕一聲歎息:“藏邊古卷,從無虛言。天下間隻怕又要多事了。”手指微顫,緩緩合上古卷,露出一張同樣潔白剔透的臉兒。那是一張若即若離的臉。那是一種明明近在眼前,你卻無法看清的感覺。仿佛她從未在人間。
女子步出門外,眼望南方,眉間爬上了不盡的惆悵,手中的蠶絲古卷被握得變了形,指節更顯剔透。
“江海無情,人更無情。活在漩渦中的人們,何時才能超脫?難道,唯有死嗎?”聲音飄渺,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
不覺間,天空撒下了雪花,白晶晶,亮閃閃,帶來了寒冷,又點亮了暗淡。
第一章生死迷夜
北方的雪,洋洋自在,飄飄灑灑,偶爾一卷冷風襲來,纏纏綿綿向南而去。一遇和風,化成了雨。南方的雨,冰冰涼涼,徐徐風中,隱隱流淌著歌聲。不是溪流鳥語,竟是人間天籟。尋聲停處,靈猿山莊座立眼前。
“蝶舞林梢,可是誤入莊生夢?鶴摘錦冠,教人疑做蘇子纓。浮華剝去真自見,霧裏朦朧哪個清?……”竹樓中,一縷琴音裹挾著輕歌曼聲,悠悠揚揚,飄播開來,伴著園中淡淡的花香,縈繞在整個宅院。
倏然,叢間響過踏葉之聲,葉間傳出歌來。聲音清清脆脆,轉意接唱道:“不若放下千千結,快活如我苗可靈。”歌聲過處,地上一群啄穀的白鴿振翅驚起,幾片飄散的白羽掩映下,一抹淡黃色的身影踏著珠露掠過叢間,好似一隻林間的雀鳥,輕輕拂過花叢,帶起一路的喧囂。
琴聲驟停,閣樓上腳步聲響,一個身影閃至窗前,淡雅朦朧,仿佛遺世獨立的仙子。眸如秋水,向叢間看去。
一陣冷風吹過,枝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卻一個人影也沒有。
是幻聽。她歎了口氣。
苗可靈已經走了十天了。不辭而別。
苗可靈是她的妹妹,嬌憨可愛,滿腦袋鬼點子。與她這個姐姐相比,的確是天差地別。江湖人都知道靈猿山莊莊主苗勁風生有二女,長女苗鳶淡雅如仙,正是江湖中“粉蝶白鶴,青蜂黃雀”四大高手之一的“粉蝶”,殊不知,次女苗可靈卻嬌憨頑皮,更勝男孩。
苗鳶搖了搖頭,望著窗外的動人晨色,卻無心欣賞,眼前浮現出十天前那一個驚心動魄的晚上。
那一夜,無月。
靈猿山莊集兵樓內閃著微弱的火光。
幾個比夜更加漆黑的影子飛速移動在集兵樓周圍。就像潛伏在黑暗中,急切地等待著吸血的蝙蝠。
集兵樓的夜晚,防衛最為嚴密,就連一隻蚊子都沒有自信能夠穿過這樣的防衛。正因外麵部署著這樣的防衛,樓內才無需看守。每當夜幕降臨,裏麵便是一片漆黑。
然而今天,裏麵閃著微弱的火光。微弱到,就像螢火蟲。
集兵樓的防守滴水不漏,可說毫無破綻。強大的自信往往讓人忽略掉一些細節。數十名守衛無人關注那道微弱而美麗的光。集兵樓安靜著,樓外的黑影卻越轉越快。
他們需要尋找最佳時機,悄無聲息地突破這重守衛。
夜風涼涼地吹,吹拂得那些影子仿佛就要消散。忽然,幾道淡淡的身影濃重起來,同時起步,飛速前進。
時機到了!突破的最佳的時機隻有一個,換崗的瞬間。
幾個黑影悄無聲息,穿梭在前後交換的守衛之間,如同午夜的微風吹入集兵樓的窗口。一切都是那麼自然。
夜依然寧靜。
樓內,六個黑衣人,四人手執長劍,圍成一圈,圈內一人,圈外一人。圈中人麵凝如冰,雙眉緊蹙,年紀輕輕卻頗有幾分落寞之態。此刻指節發白,緊緊握著手中的黑鐵寶劍。
圈外那人除了兩雙眼睛,全身都裹在一片黑色之中,冰寒的眼神落在圈中人的臉上,眼角拉長了線條,平淡的聲音穿過黑色:“留活口。”
四人齊聲應答,手中長劍同時出鞘,刺、挺、劃、推各自擊出,圈中人握劍的手更加緊了,望著冰寒的劍光如編織的羅網,一動不動。
圈外人很驚訝,他不相信這個人會束手就擒。哪怕全天下所有的人都選擇放棄抵抗,他也不會。
忽然,“叮”的一聲,兩把長劍略微歪斜,黑鐵劍鋒芒過處,一個人影隨劍躥出,擦著四把長劍的縫隙遊魚般躍出了劍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