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老金家的香火
一九零五年初春的晚上,乍暖還寒。
燕山腳下寂靜的沙峪村,突然傳出女人聲嘶力竭的喊叫聲,這聲音越來越緊,驚動了沉默了許久的小山村,正在院子外麵,焦急等待的丈夫金光正,聽到媳婦的喊叫,急的蹦起了腳,他不顧一切的,要往屋裏衝,正好跟慌忙跑出來的接生婆,撞了個正著,接生婆衝著金光正說道:
“我說他叔,別急著往裏闖,您聽我說,我可是盡了最大的力了,您媳婦她就是生不出來,我剛才摸了一下她的肚子,那孩子的頭,是衝裏的,這就是人們說的難產,過了半個時辰,要是再生不出來,恐怕那孩子就得憋死。”
“那你還站在這幹什麼?還不趕緊想想辦法?我跟你說,接生婆,不,接生奶奶,這個孩子,係著我老金家的命啊!他要是有個閃失,我們這個家就沒指望了。”
接生婆舉著帶血的手,衝著快要急瘋的金光正,茫然的點著頭,她又回到了屋裏。
此時,屋裏的女人,已經筋疲力盡了,接生婆用最大的力氣,兩手使勁的在女人的肚子上轉著,試圖把孩子的頭,轉到下體來,一開始,女人被接生婆使勁轉動的手,弄得直叫喚,到後來,女人叫喚的聲音,慢慢弱了下來,隻見女人滿身是汗,隻有呻吟的勁了。
接生婆一邊轉著女人的肚子,一邊大喊著‘使勁!使勁!’女人配合著接生婆的喊叫,動了動身子,可這點動靜,在接生婆看來,就是無用功,眼看著,半個時辰的時間,就要過去,接生婆又喊來了鄰居大嬸,她讓鄰居大嬸,用手使勁往下推趕女人肚裏的孩子,他自己仍使勁的轉動女人的肚子。
這時,女人的下體,排出了很多的血水,接生婆懂得,如果孩子能順著‘羊水’一塊出來,大人和孩子都能安然無恙,可是等了一會,隻見‘羊水’不停的排出,孩子卻沒有出來的跡象,給接生婆急的,汗一個勁的往外冒,她擔心,孩子的頭要是再轉不過來,不但孩子有危險,大人也可能喪命,她衝著女人大聲的喊道:
“你別忘了,你是當媽的,你肚子裏的是你的孩子,要是不想讓孩子死在裏麵,就趕緊給我使勁!使大勁!”
已經被折騰的有些昏迷的女人,聽到接生婆的這一嗓子,睜開了眼睛,實話講,她什麼也看不到,眼前一片模糊,說的邪乎點,在她麵前的接生婆和地獄裏的閻王,沒有本質上的區別,要不人說,女人生孩子,就好比去閻王那走一圈。
好在女人能確認一點,那就是自己還活著,她還知道,決不能讓她的孩子死在腹中,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憋著氣,往下使勁,接生婆接著喊道:
“好,孩子順下來了,你再跟剛才一樣,再接著往下使勁!使大勁!”
孩子的頭,在女人的下體露出了一點點,盡管接生婆不停的喊叫,希望女人再拚一把,可是,女人連挪動一點的力氣也沒有了,孩子的頭卡在了中間,上不去下不來,時間長了還是個死。
緊急關頭,接生婆從身旁,抄起了一把剪子,她用油火燒了燒,便讓鄰居大嬸,把女人使勁按住,實話講,這個時候,你就是給女人一刀,結果了她的性命,她也不會有任何反抗,已經到了極限了,大嬸還是把女人按住了。
接生婆拿起剪子,照著卡住孩子頭的女人的下體,就是一剪子,這一剪子,把女人疼的,雖然沒有大的動作,但明顯感到,她渾身抽搐,趁這個機會,接生婆把手,伸進了女人的下體,拖住孩子的頭把孩子弄了出來,孩子出來後,鄰居大嬸用熱水給孩子清洗了一遍,孩子開始哭啼。
接生婆用熱水和幹淨的白布,把女人的下體,進行了仔細的清理,並給女人上了很多的,白沫狀的止血藥,在這個過程中,女人一直沒有動,倒不是這個女人有多堅強,而是實在沒有了一點力氣。
在這個過程中,金光正幾次想衝進屋,幫幫媳婦,怎奈,接生婆攔住不讓他進,接生婆說,女人生孩子男人看見不吉利,也不知道,她說的這個不吉利,是對女人而言還是對男人而言,不管了,反正孩子是生出來了。
當金光正聽到孩子的哭啼聲以後,又一次想往屋裏闖,這次跟前幾次不同,他是充滿了希望的,想馬上看見自己的孩子,正好,撞上接生婆出來報信:
“他叔,我剛給那娘倆,收拾利落,這回你可以進屋了。”
“那您趕快告訴我,我媳婦生的,是兒子還是閨女?”
“我說你急傻了吧!自己進去瞧瞧,不就清楚了嗎?”
老漢金光正衝進了屋子,當他看到媳婦給他生了兒子,眼淚都掉下來了,他用手撫摸著媳婦,滿是汗水的臉,心疼的很,如果沒有鄰居大嬸在場,他肯定是要摟著媳婦的臉親吻一下,為了答謝接生婆立下的汗馬功勞,他拿出了一把碎銀,遞給了接生婆。
這個時候,媳婦才把眼睛睜開了,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跟自己的男人訴難產之苦,而是催促男人趕快去給公婆報信,告訴他們孫子出生了,金光正委托鄰居大嬸,幫忙照看媳婦和兒子,然後三步並作兩步的,去父母那報信去了。
有人要問了,媳婦生孩子,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不至於讓金光正,這麼五迷三道吧,是這麼回事,剛剛降生的這個孩子,是金光正媳婦生的第三個兒子,前兩個兒子,老大一歲多,老二不到三歲,都是因為體弱多病中途夭折了,兩個孩子的夭折,大大的傷了老金家的元氣,不隻是金光正,就連金光正的老父親,也是整日誠惶誠恐,他們希望新生命來臨,能延續老金家的香火,又擔心這個孩子步了哥哥的後塵,斷了老金家的香火。
自打金光正媳婦懷了第三胎,婆婆就整天的伺候,家裏的活一般不讓媳婦插手,生怕孩子在媳婦肚子裏受了跌列,生下來不結實,這讓兒媳婦在享受被伺候的同時,心裏上也有著極大的負罪感,所以說,這次金光正媳婦懷孕生孩子,可跟一般意義上的懷孕生孩子,大有不同。
在金家人的心裏,這哪是一個兒子降生的事情,是整個金家的使命和香火延續的大事情,盡管這一切,那個剛出生的嬰兒還什麼都不知道。
金光正上身披著一件早已洗的薄露透的夾襖,在通往父母家的小路上,忘我的奔跑著,他恨不得,一步就邁到父母家,把兒子降生的喜訊,早早告訴父母,讓老倆高興一把。
通往父母家的石板路,過來過去就是那麼幾戶人家在走,中間的石板已經被踩的平整光滑,而兩邊的石板,因沒有人常走,早被青苔和小草覆蓋的,幾乎看不見石板了,要是在平時,金光正會選擇中間的沒有青苔和小草的石板路走。
可是今天不同,他高興啊,這一高興不要緊慌不擇路,一腳沒注意踩下去,正好踩在了青苔上,他的整個身體,順勢倒了下去,夾襖也被路邊的小棗樹,刮開了長長的口子,金光正下意識的向四周張望了一下,見沒人,趕緊爬了起來,他顧不得拍打身上的泥土,就把刮破了的夾襖從小棗樹上扯下來,接著往父母家趕。
金光正跌跌撞撞衝進了父母家,一隻腳剛邁進大門就開喊:
“爸,媽,您又得孫子啦!”
老倆聽到兒子的喊叫,趕緊從屋裏走出來,把兒子讓進了屋。
母親從水缸裏,舀來一瓢涼水遞給了兒子,金光正接過水,‘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緩過點神來以後,他告訴了父母,兒媳婦剛剛生完三兒子,老倆聽了樂的合不攏嘴。
母親把早就為兒媳準備好的,雞蛋和新鮮的小米拿了出來,她要跟兒子回家,親自去照看孫子和兒媳婦,金老爺子當然也閑不住,他把家裏唯一值錢的物件長命鎖,從箱子裏翻了出來,他要親自給孫子掛在脖子上。
說起金光正的父親金老爺子,那可是沙峪村裏的能人,既能寫又會算,因為有文化又有好口碑,村裏幾十戶人家,誰家遇個大事小情的都會請金老爺子幫忙拿主意,可是這個在外人看來能呼風喚雨的人,卻單單遇到了讓金老爺子自己也說不清的災難。
他眼睜睜的看著兩個孫子,早早的夭折而回天無術,這成了金老爺子的內傷,每每想起,他的心都像被刀割了一樣的痛,再加上年事已高,總擔心等不到孫子出生,自己倒先去閻王爺那報到了,這可不是一般的絕望啊,哪知,就在老爺子絕望的時候,他得到了天大的喜訊,孫子又降生了。
這個喜訊,就像是給金老爺子打了一針興奮劑,他頓覺得渾身上下血脈暢通,腦子也清楚多了,腿腳也利索了,他要大擺酒席為孫子慶生,他要讓全村的人陪著他高興一把。
山村的夜晚實在太靜,就連樹葉被風刮掉在地上的聲音,也能聽得真真的,此時,金光正和媳婦正圍著新出生的兒子稀罕的不錯眼珠的看著,沒有一絲睡意。
金光正的媳婦,剛從鬼門關走了一圈,身體明顯的虛弱,下體的刀口撕裂的疼,可老天爺眷顧這個女人,讓她的奶水非常足,小家夥吃足了媽媽的奶後睡的格外香甜。
看著眼前的兒子,身為母親,金光正媳婦觸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前兩個兒子,臉上掠過一絲憂傷,媳婦的變化,金光正看在了眼裏,他開導媳婦,坐月子的人不能想悲傷的事情,對大人和孩子都不好,聽了丈夫的話,媳婦忍不住倒在了丈夫的懷裏,對媳婦而言,此時說任何話都是多餘的,依偎在丈夫的懷裏,感受到來自丈夫無聲的寬厚的溫暖的愛比什麼都管用。
金光正摟著媳婦,也是思緒萬千,這些年,家裏大大小小出現了幾次變故,不要說是個當母親的,就是自己這個男人也很難接受,更何況,自己的媳婦還要麵對公婆,麵對街坊鄰居的議論,她的壓力可想而知,自己身為一家之主,要疼惜眼前的這個女人,盡到做丈夫的本分,不能再讓媳婦受半點委屈。
想到這裏,金光正情不自禁的把媳婦摟進了被窩裏,並用手不停的撫摸著媳婦的身體安慰著,金光正這無聲的慰藉,給了媳婦莫大的滿足,下體的傷痛好像也沒有剛才那麼疼了,小兩口不約而同的吹滅了油燈。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金老爺子卻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了,幹躺著難受,他索性坐起來,把放在炕桌上裝煙葉的陶罐子拽到了身旁,他從罐子裏麵抓了一把碎煙葉,用手碾了碾放進了煙袋鍋裏,靠近油燈點著了,大口的抽了起來,當抽到第三袋的時候,刺鼻的煙味還是把熟睡的老伴嗆醒了:
“我說你這個死老頭子,不睡覺折騰個啥?這孫子出生了,就把你高興成這樣?還跟煙叫上勁了!”
“有了孫子我當然高興了,可是高興過後,我這心裏總覺著有點不踏實,我也跟自己說,凡事不能往壞處想,可是你說,咱那前倆孫子…”
“呸、呸、呸,快收回你這不吉利的話,不是我說你,你這個人就是愛胡思亂想。你這話,在我麵前說說也就行了,可不能當著兒子和媳婦的麵說,要是讓他們聽到不知道有多傷心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