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想起來,我才發現那是一種多麼奇特的友誼。首先是勞埃德·英沃德,個子高挑,體格健美,容易激動,皮膚黝黑。其次是保羅·蒂奇洛恩,個子高挑,體格健美,容易激動,白膚金發。除了膚色,兩人像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一樣。勞埃德的眼睛是黑溜溜的,保羅的眼睛是藍湛湛的。一激動起來,勞埃德的臉就急成橄欖綠,保羅的臉就漲成玫瑰紅。兩人的弦都繃得很緊,總是緊張兮兮,咬牙硬撐,而且健康狀況極佳。
但是這種不同凡響的友誼還牽涉到第三個人。這個第三者可又矮又胖,墩墩實實,懶惰成性。說出來不好意思,此人就是我。保羅和勞埃德似乎生來就注定要爭個你死我活,而我則好像注定要當他們的和事佬。我們三人一塊長大,他倆互相憤怒揮拳,我可沒少挨他們的拳頭。他們老是要爭個高下,老是拚命要超過對方。每當陷入這種競爭時,兩人都會不惜工本,毫無克製。
這種強烈的競爭意識在他們的學習和遊戲中無處不在。如果保羅能記熟《瑪米恩》的一章,勞埃德就要記熟兩章,而保羅回過頭來就背它三章,勞埃德不甘示弱就背它四章,直到兩人都能一字不漏背出全詩為止。我還記得發生在遊泳場的一件事一這件可悲的事反映了他倆之間那種有我無你的競爭。那時男孩子們喜歡玩一種遊戲,就是潛到一眼十尺深的水塘的塘底,抓住淹沒在水裏的樹根,看誰在水裏呆的時間長。大夥你一言我一語地取笑保羅和勞埃德,兩人一急之下同時鑽到水中。他倆飛快沉入水裏,兩張臉隨之消失。我一看到那兩張繃得緊緊的、蠻橫的臉,就預感到要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水圈兒慢慢消失,塘麵上微波不興,一片平靜。既看不到黑發的腦袋也看不到金發的腦袋冒出水麵換氣。我們在上麵的人都擔起心來。已經超過氣憋得最久的男孩創造的呆在水裏時間最長的紀錄,可還沒有上來的任何跡象。水裏慢慢地升起一串串的氣泡,說明他們已經呼出肺裏的空氣。隨後一串串的氣泡也沒有了。每一秒鍾都是那麼難挨。我越來越害怕,終於無法忍受,於是一頭鑽進水裏。
我發現他們沉在水底,用手緊緊地抓住樹根,兩個腦袋相隔不到一尺,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住對方。兩人都在經受可怕的折磨,因為憋著氣而痛苦地扭動、掙紮,誰也不願意鬆手,承認自己已經鬥敗。我想把保羅抓住樹根的手拉開,可他對我又凶又狠,不肯鬆手。後來我透不過氣來了,隻好丟魂失魄地浮出水麵。我三言兩語說明了情況,五六個人慌忙潛入水裏,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們拉開。等到大家把他們拖上岸時,兩人都已經不省人事。於是又是放在大木桶裏滾,又是使勁揉,又是拚命捶,總算把他們救了過來。那一回要是沒有人去搭救,他們就會淹死在那裏。
上大學前,保羅·蒂奇洛恩到處放出風聲,說自己將專攻社會科學。勞埃德和他同時上的大學,也選擇了同樣的道路。可是保羅暗地裏一直打算學自然科學,專攻化學,因此臨時又改了過來。勞埃德這時已經選好了第一年的課程,而且已經聽了頭幾次課。他馬上亦步亦趨,也改學自然科學,而且特別選修化學。
他們的互不服輸很快就名聞全校。他們互相是一種激勵,兩人對化學鑽研之深,超過曆屆學生一一事實上,他們還沒有畢業,學問就深到能難倒大學裏的化學教授和“牛馬”教授,隻有係主任“老”莫斯除外。但即使是“老”莫斯,他們也不止一次難住過,或者使他受到過啟發。勞埃德發現了鮫錬的“死亡杆菌”,使他自己和他所在的大學聞名世界;保羅也毫不遜色,因為他成功地在實驗室裏製出了能表現出與阿米巴活性相似的膠體,還用簡單的氯化鈉和鎂溶液在低等海洋生物上進行了驚人的試驗,進一步揭示了受精過程的秘密。
就是在他們讀大學的日子裏,正當他們埋頭研究有機化學奧秘的時候,多麗絲·範·本碩頓闖入了他們的生活。勞埃德首先認識她;保羅隻爭朝夕,不到二十四小時也和她搭上了。不用說,他倆同時愛上了她,她成了生活的唯一慰藉。他們追她一樣地追得你死我活。這場情場決鬥愈演愈烈,到後來有一半學生都為最終會鹿死誰手而打起賭來。就連“老”莫斯也卷入了這場遊戲。一天,保羅在他的私人實驗室驚心動魄地剖白了一番心跡,害得“老”莫斯拿出一個月的薪水來打賭,說多麗絲·範·本碩頓一定會非保羅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