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彩頭,是頭彩。”顒琰笑著:上驢策鞭就走,見惠兒騎著:驢一臉迷惘,說道,“不用多想了。你雖伶俐,眼下還想不明白這個理。”王爾烈一旦明白,思路反而更加縝密清晰,一頭想一頭說道:“平邑亂了,不但朝廷亂,原來的土匪也亂了方寸,這個時候大約隻會有劫財的,不大會有綁票的。我們隻要全身進平邑就是成功。所以,人精子不可隨意動手,不到萬不得已更不能殺人。遇到強人,要錢給錢要東西給東西……”
顒琰笑道:“王師傅說的是。要錢還是要命的事還要猶豫,那就笨透了。”想著:前途吉凶未卜,他臉上倏地斂去了笑意。王爾烈又對惠兒道:“前頭一落店,你把十五爺的欽差關防縫進你鞋子裏,印信你帶著,所有帶明黃色的物件全都銷毀了……聽著,寧可性命不要,十五爺要緊,印不能丟了。”惠兒道:“我怕也得草灰把臉抹了,或竟扮個男人太平世界,忽然變得這麼嚇人巴巴的,跟唱戲似的,八府巡按還丟了印!”顒琰想笑沒笑出來,隻說道:“那比八府巡按的印重得多。”四個人一頭低語商計著:走路,半頓飯辰光,已是進了惡虎村。
他們在村外談“虎”色變,猶如身臨生死大難般畏怖恐懼,待到進村卻都鬆了一口氣。這村子外頭瞧著:崢嶸獰惡,待轉過石門,裏邊卻是山明水秀。這村子外鄉人多稱它為“鎮”,其實也隻二百多戶人家的模樣,比之平原地方尋常大村還頗有不及。南邊山勢陡險危崖蔽日,崖上崖下懸冰如柱積雪盈尺,北邊山坡都是上陡下緩,坡頂斷崖壁立千仞直插雲霄,一刀切下似的那般平滑,坡下幾場地或許大片河灣都是向陽地,有北山這道:高高的“牆”擋了風寒,不但日色溫暖村落明媚安詳,河彎的水也沒有結冰,清水一碧藻綠新染滑落東下,扶風柳絲沿河蜿蜒,土堤上居然間或可見茵草向榮。乍從一派晦暗蒼涼的“村外”進來,幾個人頓時眼頭心目一亮這是什麼“惡虎村”一旦新春草樹榮茂,準是個“桃花源”了!
村子就在河邊,依著:山勢官道:隻東西一條街。可煞作怪的是,一路走過來各村各鎮都是人心惶惶,冷街空巷的一副死樣活氣光景,和人說不上三句話就變貌失色,防賊似的躲開你,這村子卻看去異樣平安祥和,沿街各類雜貨、竹木作坊,瓷器綢緞店、飯店客棧酒肆都照樣開業。街上人不多,來來往往長袍馬褂的體麵人,運煤的騾夫,趕牲口的老人,帶孩子的老婆婆,賣煙葉桂花糖的村姑……形形色色來來往往,北坡上遙遙可見放羊放牛的舉鞭吆喝,河灘上也有三三兩兩的婦女棒槌搗衣。這裏離“出事”的縣城隻有四十多裏山道。過來的路上尚且人心惶惶,這裏反而一片太平!四個人一邊沿街尋打尖歇腳處,互相用目光詢問著,心裏都不得要領。
幾乎從西到東走了一遍,問過來所有的店都是“客滿”。末了在村子盡東頭才尋到一處店落腳。這是過去一家騾馬幹店改的客棧,運煤的運瓷器的車夫住的。房子大,都通連著,中間用蘆草編成的笆排糊了泥皮算是“隔牆”,前頭也沒有飯店門麵,隻東邊一個大車門,進院東北角設著:煤火爐子,燒水做飯客人自便,想吃得像樣一點,還得繞到街上另尋飯鋪。店夥計將他四人引進北屋大間房裏,顒琰見那房子煙熏得烏黑,洞窗破紙敗壞,房梁蛛網灰絮塵封一根大杉木連通的木板鋪,鋪上鋪下草節席片狼藉,連屋門都是用草苫搭著:當“簾子”,不禁枯著:臉皺眉頭。店小二知他不如意,笑道:“爺別嫌棄,就這樣的也是城東雜貨鋪塗四爺號定了的,原說昨個兒就過來的,或許城外頭太亂過不來。爺要長住,明兒叫紮作房來拾掇拾掇,裱糊一下能當新房!不想做飯,小人們到老祥和那邊給您端盆盒子,走時候多賞幾個乾隆子兒就什麼都有了……”
“我們就在這住一夜。”人精子一邊打量房子,左右顧盼著:看這幹店出入門路,一邊對店夥計說道,“你隻管弄熱水來,再弄盆子炭火夜裏取暖,再拿把條帚我們自己打掃一下,明兒賞你雙份子房錢!”聽著:西隔房有幾個男人聲氣劃拳猜枚,滿口汙言穢語議論女人,說笑著:吃酒,人精子又問“那屋裏住的什麼人”店小二壓低了聲音,詭秘地扮鬼臉兒笑道:“是從縣城過來的軍爺。爺們原來不知道有個叫王炎的外省蠻子砸了縣城,上山投靠了龜蒙頂的龔寨主,扯旗放炮與朝廷作起對頭來!縣城邊上蔣千總的兵打了幾仗都攻不上去,一頭到省城告急,一頭各路口布哨加兵,防著:別的山頭也反了。這村裏派了二十多個,吃住都在我店裏——好房子都是城裏老財們占了,這些爺們滿肚子都是火,不好侍候,您家爺們千萬別招惹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