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叫博格達汗出了一身‘大汗’呢!”乾隆笑道:“你既精馬術,就做朕的馬僮好了!”見科爾沁王把玩那望遠鏡愛不釋手,乾隆又道:“這個就賞你了!”喜得科爾沁王離席連連叩頭謝恩。
第二天上午,乾隆帶著從人回到木蘭禦營,此時兩萬餘名綠營大軍已遵傅恒號令,各按崗位布成一百裏方圓的圍場,裏邊圍困著無數從遠處趕過來的虎豹熊豺狼鹿兔麋麝野豬……為防野獸突襲禦營,傅恒真煞費了苦心,除了在禦營正殿周圍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外,還調了古北口的火槍隊,用五十枝火槍暫充近衛。料著乾隆一定滿意的,誰知乾隆自進圍場,愈走愈是不高興,待到進入正殿,已是沉下了臉。傅恒和紀昀都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緊跟著進來,見乾隆隻尋折子看,又不敢多口,隻好垂手默侍。過了小半個時辰,乾隆才放下手中奏折,援筆蘸了朱砂要寫,卻停住了,問道:“傅恒,你說,我們到這裏來做什麼的?”
“狩。”傅恒小心陪話,揣摩著乾隆的心思道:“外頭綠營布置,昨晚給主子回過了,主子一路實地看,不知還有什麼疏漏,奴才這會子趕緊——”“朕昨晚已經說過,布置得很好。”乾隆放下了筆,“不過你在這禦營正殿外放這麼大兵力,還有什麼野獸敢來試刀?”
原來為了這檔子事。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傅恒笑道:“奴才隨駕來之前,張、鄂兩個軍機大臣再三囑咐,主子愛動不喜靜,無論別的差使辦好辦砸,頭一條是安全。這正殿周匝連宮牆都沒設,不放一點兵力,若有猛獸闖進來,或者林子裏的猴子們擁進來搶東西吃,一個防護不周,奴才們粉身碎骨是小事,一幹大臣怎麼向天下人交待?”乾隆道:“我們是來會獵,不是為了安全。要安全,你回北京去!”紀昀賠笑道:“臣這可要回駁萬歲爺了。來為會獵不為安全,不安全不能會獵。主子明詔宣告天下,秋為了練兵,不是為了玩。既如此鄭重其事,禦營即是練兵中軍禦營,不要防敵人來襲?”
“把那些兵全部撤走!”乾隆不耐煩地打斷了紀昀的話,“這世上‘道理’太多了,道理不及情理值錢——禦營周圍一裏地之內就由侍衛當值,可以留十枝火槍。猛獸來了,侍衛們是做什麼的?”
他明說不講理了,傅恒無可奈何一笑,隻好答應著施禮下去安排,又叫過索倫細細吩咐,見巴特爾站著發呆,傅恒說著半生不熟的蒙古話,命道:“也要派你差使了。跟緊你的——主人,寸步不要離他,牽兩匹馬。見勢不妙,嗯……你就護著他逃。”他比畫了一下手勢。
“逃……”巴特爾聽懂了意思,卻又不明白“意思”裏的意思,他瞪大眼睛,臉也愈來愈紅,說道:“聽索倫大叔說,你是個英雄,怎麼會想出這個法子?我們蒙古人阿媽生下來就不教這個‘逃’字……”傅恒又好氣又好笑,知道一時譬講不清,一招手叫過索倫,說道:“你是他‘大叔’,開導開導他怎麼護駕。”急忙回到殿中,隻聽乾隆正在說話:“修史是為了什麼?是為今日的殷鑒。有些書籍,該刪的要刪,該補正的要補正,該存的存,該毀的還要毀呢!朕就怕你犯了學究氣,濫雜而入,那不叫史,也不叫書,是雜燴菜。古人修史修書都懂得為尊者諱,為親者諱。凡入四庫全書的,一定要小心厘剔,整出來的才是精品,才能警世俗、正人心。不然,各類書收上來,你按經、史、子集一分,再排個什麼子醜寅卵的次序,便算編纂出來一部《四庫全書》,這不行。胡亂找一個三家村先生就辦了,還要你紀曉嵐辛苦?”
傅恒聽他們又講說修《四庫全書》的事,雖不是自己的差使,卻也關心,行禮退在一旁靜聽,紀昀道:“皇上說的臣謹記在心。說是董狐史筆如鐵不更一字,其實曆朝曆代寫史修書,也還是遵本朝教化人心為用,曲筆的曆不勝數。”“這話很是。”乾隆捏弄著漢玉扇墜,說道:“已經有旨意收集圖書了,我們回北京,你就要著手,所以你要心裏明白,你自己昏昏然當一個總裁,怎麼能叫下麵人‘昭昭’然?還有一條,滿族就是女真後代,也叫‘肅慎’,愛新覺羅,‘覺羅’二字譯成漢意,就是個‘金’字。前代史書多有誹謗我朝祖宗的,這次修書要全部改過來。再向前追溯,凡有糟踏誣蔑本朝先胤的,有在族氏上加‘犭’字偏旁的,都要改過來。實在回避不了,可以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