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咬著下唇思量,這個數目他還滿意。他笑著點點頭,說道:“這點東西隻夠維持眼下營生,得有個圖遠之計。蒙古人沒有草場,就像白雲沒有天空,這不成。嗯……這樣,紀昀這就退下去草詔:三部車淩部落編設旗盟,叫‘杜爾伯特賽音濟雅哈圖盟’吧!車淩為盟長,車淩烏巴什和車淩孟克為副盟長,劃烏裏雅蘇台周圍八百裏草原為他們的牧地!草詔完後,朕禦覽後發給張廷玉和鄂爾泰,叫他們回奏處置事宜。”頓了頓又道:“你們在承德沒有王宮,暫時由四夷館接待。在行宮裏撥出房屋,一切供應,不得低於東蒙古諸王。還有,各王爺帽上都有東珠,你們也要有。傅恒傳旨內務府,四位台吉,每人都是十顆東珠!”四個西蒙古王爺原都跟著策淩阿拉布坦侵占過喀爾喀蒙古部落,懷著個畏懼的心來投乾隆。窮蹙之人,但願皇帝能免罪容納已屬望外,想不到乾隆一句不提他們昔日罪愆,恩禮相待,替他們想得如此周到,原先一片悲淒之心,頓時化作滿腔感激之情,搗蒜似地叩頭謝恩,一邊頌聖一邊流淚。乾隆見科爾沁親王博爾濟吉特?佳誠躬身站在內蒙古王爺班首,便抬手叫了過來,囑咐道:“他們空手到烏裏雅蘇台,那裏草場、水塘比不了你們,天氣也太冷,且風沙極大,安了家暫時也不能樂業。血濃於水,你的家底子厚,飼料由朝廷配他們一些,你要撥出點家當幫幫自己人,你有什麼打算?”
“回皇上話,昨晚我們已經見過。”佳誠恭恭敬敬地說道,“東西蒙古,漠南漠北蒙古都是一家人。我贈送他們二百匹種馬,五百頭種羊,還有一千五百頂牛皮帳篷。如果不夠,還可以再撥些過去。我已下令屬下各旗,不分主奴平民,不許到烏裏雅蘇台和史弟爭牧場。皇上既有這旨意,我一定更加留心。”乾隆又絮絮囑咐了許多,方才命駕進了行宮。
紀昀回到驛館,因不熟悉西蒙古疆域及其中政事紛擾,怕詔書寫得不合體例,特傳叫四夷館的堂官和禮部的尤明堂同來參酌。寫好了,又送到行宮外專為軍機大臣設的簽押房讓傅恒過目。這才遞牌子請見,即時便有旨意,著紀昀至延熏山館覲見。紀昀還是第一次進這座橫亙百裏的大行宮,隨太監進來,繞過儀門,但見滿院都是烏沉沉、碧幽幽的鬆樹,高可參天,粗可環抱,遮得地下一絲陽光不見,甬道的正中有一座三楹正殿,正門上懸著一塊碩大的泥金黑匾,上麵書著四個顏體大字:
萬壑鬆風
一望可知是聖祖康熙的手跡,兩邊的楹聯卻空著。紀昀心思極靈,立刻便上了心。一路走一路看,果然園中所有的舊聯已全部撤掉。海子旁邊有一座八角亭,亭欄邊可以垂釣。向東眺望,但見雲山朦朧,秋嵐淺淡。向西一帶,是幾排瓦舍,並不十分高大,紀昀問時,才知道是專門為皇子蓋的書房——再向西裏許,是一片開闊地,約莫四五十畝大的一片海子,旁邊另樹一座坊門,是用一整塊青石鏤刻而成,也是新造的,門前鵠立著十幾個小侍衛。紀昀便知已經到了駐蹕之地。正門倒廈前,設著一張禦榻,一望可知是乾隆接見臣子的地方,因地麵軒敞開闊,坐在榻上可以遠眺,近則見湖光山色,遠則覽千岩萬壑,夏天坐在這裏,無論見人辦事,穿堂風徐徐吹過,半點暑意也不會有。紀昀不禁掂掇:這主子可真會享福……進門稍向西,就是延熏山館,也是丹堊一新,紀昀張著嘴,挪動著腳步晃著腦袋左右顧盼向北細看,仿佛是個佛堂,山館前幾十步,是一座戲台和正殿相對,中間種植了不少說不上名目的奇花異卉。正看得興致盎然,聽殿中的乾隆說道:“紀昀,你這狗才,傻乎乎地東張西望,像個大臣模樣嗎?”
“臣看花了眼了!”紀昀忙一邊答應,一邊一溜小跑進殿,到東暖閣窗下,見傅恒也站在一邊,向乾隆請安道:“這裏真是秀色動人啊,看也看不夠。禁苑不奉旨不能遊覽,不趁主子召見時看看,哪得個機會呢?”起身又對傅恒點頭致意。
乾隆案上擺著長長一幅卷軸,兩頭拖在炕上,上麵畫有點點線線,卻沒有潑墨著色,又不像畫兒。他一手扶著那圖,微笑著看看紀昀,說道:“這園子剛新修過,朕也還沒有看。你既來了,就是緣分,我們一路出去走走,邊走邊看邊說事情如何?”傅恒和紀昀見他如此好興致,忙都承歡。傅恒笑道:“這園子我看了幾次,以為都走熟了,今兒進來,還覺得新穎,多少處都不認得了。東湖邊那個假山石怕有十萬斤吧,怎麼一下子就移到了西邊?”乾隆點點案上的圖笑道:“修園子說到底也是不急之務,如今朝廷富了,才敢想修這個圓明園,才敢翻新這座避暑山莊。這是聖祖和世宗爺想了多少年的事,到朕手裏才算真的要圓夢了。”言下神色既得意,又帶著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