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道不同鬥法上清觀 情無計錢衡挪官銀(2)(3 / 3)

“你還不曉得老範啊。”道爾吉笑道:“那是尹繼善的一把鎖。你看他不修邊幅嘻嘻哈哈,辦起正經事半點也不含糊。他先頭當順天府尹,連先帝爺都頂過,又得老怡親王賞識,地道一個鐵頭猢猻。別去惹他沒趣,上回高國舅想借三千,說北京已經兌出,半個月就能還錢。你猜範時捷怎麼說?——‘兌來你再用吧!這錢都是從老百姓骨頭裏熬出來的油,給你還風流債?’碰得高恒大紅臉。你做什麼要一萬銀子,這個數目他一聽就惱了,還借給你?”錢度的臉紅得像紅布一樣,支吾道:“有個親戚要捐官,過去又有恩情,我不好推辭。”他頓了一下,突然靈機一動,說道:“這麼著吧,不借公款了,我借德勝錢莊一萬,請老道做個保人。如何?”道爾吉道:“這個使得。不過,我也是快離任的人了,有信兒從內廷傳來,傅六爺要調我去跟嶽東美老軍門當副將,我隻能保錢莊能尋著你,不然錢莊也不答應。”

“他們怕我跑了啊!跑了和尚跑不了廟。”錢度笑著起身,端了茶一飲而盡,“人都說蒙古人憨直,不藏心術,我看你精明得很呐!”道爾吉也笑著起身相送。錢度剛走出藩司衙門儀門,正在躊躇要不要去見尹繼善,突然一乘四人抬官轎在石獅子旁停下。一個官員哈腰出來,隻見他頭戴藍色明玻璃頂子,身著孔雀補服,雪白的馬蹄袖裏子向外翻著,一張白淨麵皮上嵌著黑豆似兩隻小眼睛,留著兩綹蝌蚪胡子,走起路來腳如飄風又輕又快。錢度眼睛一亮,失口叫道:“這不是侍堯麼?”

李侍堯一怔,見是錢度,也是眼睛一亮,說道:“老衡!怎麼你還留在南京?邸報都出了,叫你進京述職,另行委任呢!”錢度道:“哪有另行委任的話?我見見皇上,還回雲南去。”李侍堯笑道:“‘另行委任’是我說的。我消息比你靈,你要去刑部當侍郎,和劉統勳一個鍋裏攪勺子了。”“刑部!”錢度頓時目瞪口呆,“從前放出的信兒,不是去戶部嘛!”李侍堯嘻嘻笑道:“刑部是法司衙門,要論身分,比‘財神’部還略強些。”

錢度無聲透了一口氣。李侍堯說得對,刑部國家政治機樞,要論名聲身分,尊貴清嚴,確比戶部好。但他一向是理財的,管錢用錢還是戶部來得。守著個銅礦,位分自然不及侍郎,但經常調銅運錢,像曹鴇兒這點子事,隻要含含糊糊透個口風,下司不言聲就彌補了。思量一陣子,錢度蹙眉歎道:“怎麼叫我去刑部?真不可思議……”

“這就叫天心不測!”李侍堯道:“我陛辭時皇上和我說了多半個時辰的話,他說,他跟聖祖聽過政,又跟世宗理政,見過無計其數的臣子,有些看著極好的,卻不中用;有些老邁無力的,偏沒人能替,隻得頂著做事;有些皇帝千方百計想提拔的,或出誤,或犯錯當黜,或丁憂,或病,總不能如願。所以下頭看著皇帝處置事情似乎隨心所欲,其實也一樣的嘔心瀝血。一樣的不得已兒。你大約也是不得已用到刑部了。”錢度一腦門子心思不在這上頭。想想李侍堯是個有膽子敢擔待的人,遂笑道:“我也正有不得已的事兒,見了你,正好!”遂將對道爾吉說的,又對李侍堯說了,“——看來我走,你就是銅政司使。從運來的錢裏騰挪一萬五千貫,回頭我再補給司裏。你看成不成?這樣,我就不用看南京這些官兒的臉了。”說罷便看李侍堯,不想李侍堯連想也沒想就說:“這是芝麻大的事,值得看他們臉子!他們那邊船沒卸,你寫個條子撂這裏,我寫個條子你去提錢!”一把扯住了錢度進了總督衙門那門房,要了紙筆各寫字據。

錢度連午飯也沒吃,忙著到碼頭提錢,又用車運到錢莊兌了銀子,按官價兩千文兌一兩,但其時市價銀賤錢貴,一千二百文就兌一兩,除了一萬銀子,錢度竟還憑空落手三千貫,一切立時都顯得富富餘餘。錢度一頭高興,一頭又隱隱後悔:怪不得銅政司裏人都搶著跑外運差使,原來這麼肥,早知如此早打主意,何至於今日捉襟見肘?——一切安排停當,方到尹繼善那裏辭行。尹繼善仍十分殷勤,說了一車恭喜榮升的話,留飯留酒,一直送出儀門,再三囑咐珍重,並說:“明兒不親送,叫老範他們代為致意。”錢度又回驛館吩咐打點行裝裝船,直到半夜才到鳳彩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