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他們送到鐵匠手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我剛出門屋子裏又傳出了大孩子的哭聲,接著是鐵匠的訓斥,哎,這絕對是我最難忘的上元夜。關上房門,從懷裏掏出一個紅色的小包,一支紫檀木做的木梳靜靜的躺在裏麵,這是我給小月買的。鐵匠已經替我請媒人到小月家提親了,老夫人很爽快的答應了,因為她知道鎮上的鐵匠是個實誠人,鐵匠的徒弟自然也不會不著四六。那天在河邊小月紅著臉不敢看我,隻是低著頭洗衣服,河水嘩嘩的流著,小月淺色的羅裙被水暈出一環水印。天真藍,水真清,那天我對著河岸大吼一聲“啊啊啊啊……”,河對岸的一頭老牛朝著我回應了一聲繼續低頭吃草。
鐵匠一家沒把我當外人,結婚那天辦得紅紅火火的,鐵匠的女人為我縫了好幾床新被子,把我住的那間屋子收拾得比自己的還亮堂,三個跟屁蟲這個時候硬要讓我給他們敲可以合上的核桃,鐵匠一人一個耳光打得哇哇亂叫。夜色裏小月第一次躺進了我懷裏,紅暈開始在她美麗的臉上泛開,大大的眼睛望著我“小懷,我想吃核桃。”“這個時候吃什麼核桃,是不是想轉移注意力,嗯?”小月把頭歪倒一邊,傻傻的笑著。吹滅鐵匠買的大紅蠟燭,打開鐵匠女人縫的新棉被……。
就在這個陌生的集市,這個離長安城三天路程的集市,一個敗軍之將以一種與以前完全不同的身份生活著,和鐵匠一起打鐵,一起送貨,一起喝酒。小月在河邊洗著我的汗衣,為我端上熱騰騰的飯菜,擦去我身上的汗滴,一個將死之人在生命的盡頭拐了一個彎,走進了完全不同的世界。
後來我給小月講了很多長安城裏的事情,也將我帶兵打仗的事,還講我在長安城裏的爹娘,小月瞪大了眼睛望著我,專心的聽著,我問小月相不相信我就是那個帶著禦旨上陣殺敵的懷化將軍,小月肯定的點著頭,我轉過臉,一行熱淚從我眼眶裏劃出,“我相信你是懷化將軍,就一輩子都相信。”“為什麼?”“不為什麼,你是我男人,管你是鐵匠還是懷化將軍都是我男人。”我緊緊摟著小月,“小月,我去給你砸核桃,懷化將軍用偃月刀給你砸核桃吃”“嗯”
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是鐵匠女人幫著接生的,鐵匠抱著最小的孩子和我蹲在外麵,鐵匠拍著我的肩膀保證,有他女人在生孩子就跟拉泡屎一樣容易,三個孩子又來找鐵匠要這要那,鐵匠一人給了一個耳光打跑了。事後我問小月,生孩子是不是就跟拉屎一樣,小月瞪著眼睛問我,“你見過誰拉得這樣生不如死的嗎,給,你的胖兒子。”小月的嬌嗔是她可愛的一部分,她把胖兒子遞給我,這家夥躺在繈褓裏,嘟著口水玩。長安城裏的父母是不是還在,他們一定也喜歡這個胖孫子,聖上有沒有執行軍令狀上我在醉酒後加上去的那條。
從小屁孩一直到帶兵打仗,我一直沒有專一的幹過一件事情,但自從和小月在一起之後,我整整四年都專心的和她生孩子,鐵匠現在已經生到五個了,我也有四個了,再生一個我就追上他了,鐵匠說不管我生多少他都要比我多生一個,不過小月對我講,要有信心,她說她能超越鐵匠女人,我相信小月,私下我偷偷對比過小月和鐵匠女人的屁股,小月很有優勢。小月在河裏洗著我和孩子們的衣服,我和鐵匠在作坊裏敲敲打打。我的五萬人馬,我的功名和殺敵報國的熱情就像那把偃月刀一樣被斬得四分五裂,那些衝殺的場景隻在夢境裏出現,醒來後看著小月和孩子,我又安靜的躺下,小月蓮藕一般的臂膀攏在我肩頭,微微的鼾聲,睡相都那麼可愛,去他娘的功名,繼續和小月生孩子。
就在我第五孩子快出生的時候,從長安城過來的客商越來越多,而且有相當一部分攜家帶口,茶肆老板說,長安城裏鬧亂了,有人造反了,聖上都避走蜀中了。六年了,長安城變成什麼樣子了,父母弟兄安好,放下手裏的活,我木然坐下,鐵匠嘴裏罵罵咧咧的講著什麼我已經聽不清楚了。六年來,我看長安城的眼神就像鐵匠最小的孩子看大丫頭手裏的糖葫蘆一樣,想接近,卻不能接近,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去想了。坐了一會兒,擦擦眼眶裏似有非有的東西,拿著鐵錘狠命的敲著,不去想太多了,富貴在天,生死有命我隻能把爹娘的生死托付於祈禱之中。這輩子不在會去想什麼了,打鐵才是我的營生,孩子和小月還有這個鐵匠鋪,走完我的一生也會幸福,欠父母的債,下輩子再還吧,“啊”一股專心的疼從手串入大腦,鐵匠扔掉手裏的活,跑去給我拿金瘡藥,這一錘下去正中手背,血直往外冒,“現在世麵上亂,行走的人都愛打個短刀長矛的護身,生意好得不行,你這個時候給我受傷。”鐵匠就是這麼愛占小便宜,什麼在他眼裏都很物質,不過他還算是個耿直的人,這金瘡藥蓋得是厚厚一層。
受傷後,我的任務就是哄孩子,小月和鐵匠女人坐在鋪子裏的院子裏,納鞋底補衣裳,到後來更過分的是小月在教鐵匠女人繡花,她們的空閑是完全建立在我痛苦上,鐵匠的大丫頭整天領著鐵匠和我的孩子,整整九個孩子圍著我鬧,耳邊全是孩子們的聲音,而且他們的哭泣是不間斷的,跟軍營裏站崗哨是一樣的,幾個負責上午哭,幾個負責下午哭,我痛苦的望著小月,小月把頭扭到一邊裝著沒看見,我又望望鐵匠,鐵匠一臉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