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一女,昨晚死於聚賢苑。

小城萬人空巷,聚賢苑亂如集市。太出人們想象之外,死去的都太不該死,那是十分注意自身形象的兩個好人;更何況死法又極不注意形象,女的仰臥床上一絲不掛,平靜、安詳有維納斯神韻,男的魂斷涼台,落地幾乎變成一塊肉餅,慘不忍睹。人真是神秘物體,尤其聲色男女,更難參悟。

小城很久沒有震撼人心的事,平靜的水麵忽然驚濤洶湧,勝似科學家關注尼斯湖水怪,一對男女的死因在大街小巷中被人花樣翻新、添枝加葉。九九歸一,都說是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公安局刑偵科開了幾次案情分析會,愈開愈困惑,卻都與風情不搭界,一時難以廓清小城人紛亂的猜疑。公安局設專線接聽市民的電話詢問,還是應付不過來。巴以衝突幹我們何事;美國打伊拉克,那地方離我們太遠,可這是鼻子下的焦點新聞呀!

第十五天,刑偵科不得已破例地公開部分現場勘察和法醫屍檢的材料。女人身上沒有任何傷痕,腹中沒有任何有毒物質,可以排除他殺的可能;也沒有發現能致死的器質性疾病。男人血液中沒有酒精成分,也找不著他到過女人房間的蛛絲馬跡,死亡時間都在夜裏十時至十二時。這就是說,女人死得毫無道理,男人死得莫名其妙。刑偵科太令人失望了,有人罵他們白吃幹飯。一則新聞風一般地傳開了,說那天晚上十一時半左右,有人目睹三艘碟狀飛行物閃著藍幽幽的光自東南方向徐徐而來,在小城上空繞了兩圈,而後流星般消失在西北天際。見到飛碟奇觀的人數在與日俱增。外星物提取女人身上的血液,劫持男人未遂,小城人的聰明才智發揮到淋漓盡致。

飛碟光臨過的聚賢苑,白日人流如潮,連進城來的農民,也拐到聚賢苑看看,聽聽,問問。晚上,聚賢苑冷冷清清,淒淒慘慘,蕭蕭夜風叩響門窗戶扇,都會叫人心驚肉跳,疑是一對男女陰魂未散。

這天上午,公安局來了一男一女,兩個死者的家屬。他們都是來要求讓死者早日入土為安的,說既然查不出什麼蹊蹺,又奈何不了外星人,那就不要再折磨他們了。有人看到這對男女離開公安局以後,結伴而行,不知是去殯儀館還是去別的什麼地方。

刑偵科對群眾不斷提供的線索仍然不感興趣,縣委限定一個月的破案時間已經過去了,仍然無法向群眾交代。群眾對刑偵科的不滿和對案件的關注掀起新一股浪潮,甚至對他們產生種種懷疑;更使大家感到困惑不解的是,他們居然像土地局的人丈量土地一樣拿著皮尺在聚賢苑四周這邊量來那邊量去,而且調查來調查去就隻調查那天晚上十點鍾有沒有刮風。

聚賢苑占地三十多畝,位於縣城西北角。十一座樓房成“同”字形格局,是知識分子成為工人階級一部分那年,縣政府下大決心花大本錢蓋起來的,現在也是合並科技、文化、體育、廣電四個部門為社會事業局的辦公地點、活動場所和生活區域。這裏彙集全縣具有高級職稱的各種才俊一半以上,因此老百姓稱之為聚賢苑,叫著叫著就習慣了,連郵電局的電話號碼簿也寫聚賢苑。直到前年梅文夫副局長在縣書法協會的筆會上請縣委杜青山書記寫了“聚賢苑”三個力透紙背的魏碑,局長阮旺叫人做成金牌匾掛在門樓上,才算正式有了名稱。聚賢苑奠基那日,一位有仙風道骨的老人路過,留下一句“此地犯衝,恐不安寧”的話,飄然離去。果然,聚賢苑年年死人,大都是英年早逝的人才,且死得蹊蹺,今天還看到在上班,明早就說夜裏走了。法醫的鑒定結論驚心動魄,不是心髒病就是腦溢血或者肝癌晚期等。聚賢苑年年奏哀樂年年搭靈堂,好在大都是相信科學的唯物主義者,沒有發生什麼大的動蕩。但也有人忽然醒悟過來似的,記起那位老人的箴言,相約尋訪,不料卻杳如黃鶴不知雲遊何方。杜青山書記的金字掛上去後安寧了兩年,人們在“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喜悅中破譯了宇宙奧妙的密碼。誰料,這回突然一下子猝死兩個人,等於把前兩年補齊了,到底人算不如神算呀。而且,是曆年來級別最高、層次也最高、年齡又最輕的兩個人,一個就是社會事業局副局長研究員職稱的梅文夫,一個是縣歌舞劇團副團長國家二級演員的劉秋萍。這兩個在各自的領域裏甚至在全縣範圍內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使得被刑偵科命名為“聚賢苑案件”的分量變得十分沉重,杜青山書記限期一個月破案,向全縣人民作出交代。